青春成灰(98)_柳如煙

九十八

　　那一天，何飛將夏小伊送回住處的時候，天已經快要亮了。封琉璃躺在床上，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聽見鑰匙碰撞，甚至聽見小伊輕快的笑聲，聽見她哼著歌子進門，去浴室放水洗澡……封琉璃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開了門走出來，小伊臉上紅撲撲的，眼睛裡裝滿星星，看上去好美。

　　「啊？我把你吵醒了？」她說，眨著眼。

　　「……沒有，」琉璃連忙擺手，小心翼翼地問，「晚上……晚上怎麼樣？」

　　夏小伊笑得眉眼彎彎：「很好啊！」她說。

　　琉璃根本不相信她的話，怎麼可能呢？她知道出了事，明明出了事。

　　可夏小伊哈哈笑著，走過她身邊時在她臉上不清不楚嘬了一口——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她照抄封琉璃的畢業志願表時一個樣：「琉璃親愛的，不騙你，真的是再好也沒有了！」

　　夏小伊是真的很快樂，真的——琉璃看得出。從那一天開始，當報紙上各類說辭紛至遝來的時候，當「飛越」再一次被記者們團團圍攏的時候，甚至當網上對這個「問題女星」大肆口誅筆伐的時候，她看上去一直都那麼快樂。

　　她躺在坐墊堆成的雲朵裡，翹著腳，一手捏著琉璃買來的報紙翻看，另一隻手伸進蜜餞罐裡去挖糖漬玫瑰花吃，時不時大聲誦讀那些鬼知道從哪里弄來的「內幕」，以此為樂。

　　「哇，你看！琉璃你快看！」小伊猛地坐直，指著一張八卦報紙大笑，「這上面說我十四歲就墮過胎耶！哇靠，太牛叉了！不過這個至少比上次那份說何飛其實是個色魔如何如何勾引女人始亂終棄怨婦無數來的靠譜……」

　　琉璃哭笑不得的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不過也用不著她回答，因為夏小伊早已丟開那一頁，嘴裡不住念叨著「何飛要是色魔的話怎麼不見勾引我啊」，在報紙堆中更加起勁的翻找去了。

　　夏小伊已然對自己嶄新的消遣方式上了癮，看報紙樂一樂還不算什麼，後來不知怎的突發奇想，竟跑去網上也裝作「內幕消息人士」大放厥詞，真李逵混在眾多李鬼之中，發帖子爆自己的料！開始不過是一點玩心，沒想到後來那帖子還真的熱了起來，甚至在某個著名的門戶社區八卦版被管理員大紅字置頂，堆出高入雲霄的一座樓。天知道裡頭全是小伊同學拍腦袋憑空編出來的胡話，簡直比封琉璃的小說還要曲折離奇，如此忽悠還能取得這般偉業，實在讓她得意了好久好久。

　　那段時間，她簡直和封琉璃當年一樣離不開網路，成天趴在電腦旁，不斷刷新著頁面，裝模作樣的回復，拿每一條跟帖的人尋開心，每每笑得撓牆捶地，抱著肚子叫喚疼……這鬧劇一直持續到某一天，有一個新註冊的ID在她的樓裡回帖為止，那ID說：「你這個騙子，閉嘴吧！夏小伊不是這樣的。」這句話本身並沒有什麼，有問題的是說話人的名字，觸目驚心，他叫「方隅」。

　　——夏小伊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與有情人做快樂事Ⅱ

　　「開……開玩笑！」小伊幹乾笑著，「我才不信！」她抓住滑鼠想點「回復」，卻驚覺手心漉濕，竟然全是汗水。夏小伊低低咒駡一聲，扔下滑鼠，將手貼在睡衣上，狠命地擦。

　　她最終沒有跟帖，而是發了個站內短信過去：「你是誰！」——不是問號，是巨大的驚詫。

　　那人線上，五分鐘後回信來了：「騙子，你又是誰？」

　　夏小伊再次丟下滑鼠，開始在屋子裡團團亂轉，好容易平復心情，回到電腦旁：「你真的是方隅？」

　　這一次，不到一分鐘，對方就回答了：「騙子，閉嘴，否則我當面戳穿你！」

　　夏小伊怔住，心口狂跳，幾難自抑。她甚至等不及正常關閉電腦，頭腦一熱，抓起電源線硬生生拔開，簡直像是害怕有怪物會從裡面爬出來似的。

　　——直到出門買菜的琉璃回到家，夏小伊依然坐在那裡，在全黑的顯示幕前愣愣發呆。

　　第二天，當夏小伊再次爬上網，已有另一個帖子加了大紅字，同樣置了頂，就在她那張旁邊。她只粗略一瞥，便飛快將頁面關掉，起身去廚房倒水喝。回來的時候封琉璃正坐在電腦前，點開那個帖子看。

　　「……這！」琉璃望著小伊，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夏小伊聳了聳肩，迅速道：「別問我，我不知道——見鬼的！」

　　封琉璃愣了片刻，再次轉頭看向電腦，反復確定自己並沒有將那發帖人的名字認錯。好一會兒，她回過頭來：「……真的是方隅？」

　　「都說了別問我，」夏小伊叫起來，「貓了個咪的，鬼才知道！」說著，轉身又向廚房去了。

　　在那張名為《當紅女星真實一面》的帖子裡，自稱是方隅的人在用一種不溫不火不卑不亢的語氣，歷數著夏小伊的身世和過去：她是如何離開家鄉來到北京的，她在酒吧的日子，她被Steve發掘走上演藝之路以及她和自己是怎樣分的手……前半部分基本都符合事實，甚至還有諸多相關人士旁證，即使是夏小伊自己，也無法挑出什麼大錯；可後面一部分，關於方隅和她分道揚鑣的部分，關於何飛「盜用」Steve的作品以及Steve的死，卻幾乎沒有一句真話。

　　夏小伊覺得自己應該憤怒，可不知為什麼，懷裡空空蕩蕩；螢幕上「方隅」兩個字分外刺眼，眼前彌漫著灰色的霧。

　　封琉璃又將帖子細看了一遍，耳中聽見廚房裡傳來盤子摔在地上刺耳的破裂聲。夏小伊在咒駡，而琉璃咬咬牙，也發了封短信過去：「若你真是方隅，你實在是太殘忍了！」

　　——記憶中那個和夏小伊攜手走過校園的男孩子的樣貌陡然間清晰起來，好脾氣的笑，溫柔的眼……不會的，封琉璃想，一定不會的……他是小伊愛過的人，他不該是這樣。

　　那傢伙竟然還線上：「怎麼？你不相信？」

　　我是不相信，琉璃想——絕不信！她回給他一個「不」字和一連串的感嘆號，她點著滑鼠的力量太大，幾乎弄劈了指甲。

　　「幹嘛那麼激動？」那人回復，「你是何飛的槍手？要麼，是夏小伊本人吧？」

　　封琉璃手一抖，倒吸口冷氣。

　　「……告訴他，是我。」不知何時，小伊已來到身後，淡淡吩咐。她已恢復鎮定——至少表面如此，盤子的碎片不知道割傷了哪裡，她的睡衣上點點鮮紅。

　　「小伊，別這樣，」琉璃勸她，「還不確定這人是誰……」

　　「所以才要確定！」夏小伊斷然道，將右手食指塞進嘴裡嘬著，聲音變得含含糊糊，「我割傷了，我去找創口貼……你不發等會兒我自己發……」

　　琉璃無奈，也只能依言而行，待小伊包好手指回來的時候，對方的回答也剛巧到了：「真的是你？呵……若真的是你，希爾頓二層的咖啡廳見，一小時後——敢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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