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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隅還在夏小伊身上發現了很多更壞的預兆:比如她講話開始變得尖酸而刻薄,動不動就發火;開始在人背後,罵那些不知從哪裡學來的不三不四的粗話。一年的困頓生活迅速磨光了她臉上蘋果般的顏色,銷蝕了那種少女特有的無憂無慮的光輝--但是她赫然更美了,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在安靜的時候也飽含譏誚,還有種飄忽不定的神采。從少女蛻變成女人的最初一年,不定時的或饑或飽的三餐徹底毀了她的胃,她瘦了很多,下巴銳利無比,從此之後無論吃什麼都不再長肉--那時候骨感正在流行,她走在街上叫每一個女人都嫉妒得發狂。

  在夏小伊對方隅說她要出去工作的時候,那態度早已不是之前慣有的撒嬌求懇;她不需要他的意見,特別是反對意見,她只不過在單方面"宣佈"自己的決定而已--簡直像只饑餓又煩躁不堪的貓,稍有違拗就會撲上去狠狠地抓你的臉!於是方隅既沒有同意也不曾反對,他沉默了,沉默著繳了白旗。不久不後他在自己工作的酒吧找了一份女招待的工作給夏小伊,這樣--方隅自我安慰的想--至少自己還能照顧她。

  事實證明,夏小伊根本就不需要他的"照顧"。她眼睛一瞟就知道對方喜歡聽什麼話,那種幾乎是天生的聰明和敏銳方隅根本望塵莫及,對酒吧的工作遊刃有餘。她又變成了那個在大學裡叫一打以上的男孩子離不開、舍不掉、卻又苦於無法更進一步的夏小伊了。她是那麼漂亮,尚存一絲天真活潑卻又在某些瞬間女人味十足,美得驚心動魄!誰忍心見她或真或假的哀愁呢?誰忍心苛責她呢?

  到了第二年初,北京的冬天將盡的時候,夏小伊所在的"舊日紅顏"酒吧就在圈子裡出了名。那一次月末清點,發現生意多了三成,經理笑得合不攏嘴,所有的夥計們都分到紅包,同時夏小伊正式升為領班。她掌管著一群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們--包括方隅。他們喜歡她,甚至崇拜他,她就像傳說中的海妖,唱著憂傷的歌兒就能叫最偉大的英雄對死亡的苦酒甘之如飴。

  夏小伊忙,非常的忙,忙到根本無暇注意到方隅的不快。他們終於搬離了那地獄般的住所,遷居到離酒吧比較近的地方。雖然房子沒怎麼變大,房租又貴了兩倍多,但是他們現在有兩個人在拿薪水,酒吧還負責提供三餐,手頭著實寬裕了不少。經理甚至提出,如果他們兩人能住在酒吧廚房後面的休息間裡,負責看店的話,可以不用付房租,並且免費使用水電--這優渥條件連方隅動了心,可夏小伊卻不假思索斷然拒絕:"我們會住在自己家裡!"她堅持。方隅也就沒有說什麼。他說話的時候已越來越少。

  方隅實在很懷念從前,他回家的時候夏小伊明明已經困到睜不開眼睛了,依然開著燈在等他;等他進了屋子走到床邊,拍拍她的臉,她才"嗚嗚"的輕哼兩聲,迷迷糊糊縮進他懷裡,很快就睡著了。睡著之後倘若睡姿不佳,張著嘴巴,就會發出小貓一樣細微的鼾聲--他即使累極了,也常常在燈光下看著她睡覺的樣子,一直看很久,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畫面--可是現在不會有了,也許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夏小伊變了,真的變了。再也沒有當初他們在學校相遇時,那樣的純潔天真那樣的一塵不染。是什麼讓她改變了呢?他不確定;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歡夏小伊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他無能為力。

  有一天夜裡從酒吧回來,他伏在夏小伊身上淌著汗,身下的女人卻好似屍骨般僵硬而。一股狂怒突然湧上心頭,他的動作變得粗暴而狂亂……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擺脫那個惡夢--那個他最心愛的女人不需要他,瞧不起他厭惡他甚至詛咒他的惡夢。他多麼希望夏小伊可以熱情而溫柔地回應自己,在輕輕喘息中喚他的名字;仿佛只有如此,自己才能得到挽救--但是沒有。

  在方隅的頭腦幾乎完全失控的時候,夏小伊在她身下"嗚"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在做什麼!"方隅突然驚覺,不由地在虛空裡打了個寒戰。他努力想補償自己的錯誤,他想把夏小伊摟在雙臂間,用自己的溫暖融化她的憤怒,但是他懷裡的那個人卻突然掙脫了,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肩膀不住顫抖--她無聲的啜泣在兩人之間立起了一堵牆,無形無影,不可逾越的牆。那啜泣聲仿佛一條漂亮的蛇,順著仿佛的手臂攀上來,盤踞在他胸口,死死勒住他的咽喉!

  --有史以來第一次,他想,也許他們兩個完了。

  第二天醒來之後,兩個人都沒有提起昨晚的事。仿佛那只是場噩夢,早已隨著黑暗的褪色消失了,一絲痕跡也不曾留下。但是,夏小伊和方隅彼此都清楚,他們之間關係在那一晚之後,就徹底的改變了。愧疚、憐憫、懊悔和憤怒,甚至還有某種莫名其妙的"恨",一步一步蠶食著那些屬於他們的、曾經真正純粹而甜蜜的愛和熱情。兩人的相處開始變得越來越流於表面,有一種簡直是禮貌的溫柔的偽裝,費盡心思小心翼翼不去傷害到對方--就像是兩個修養極好的陌生人。

  北京的春天來了,但是他們愛情的第二度春風卻並沒有隨之到來。兩個人本可以就這樣下去,堅持一年、兩年,等到傷口終於癒合,或者彼此終於疲憊,再也無力維持為止。畢竟人的適應力是可怕的;畢竟沒有愛,僅憑著愛的餘音,也足夠持子之手、與子偕老……可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出現在了"舊日紅顏"酒吧,他和他所帶來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塊路標,插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上--有人到站了,該下車了;有人還要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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