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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她的眉毛一揚一揚的,眼睛像要說話的樣子。張仲平不想聽她的眼睛說話,就說行了行了。

  張小潔走後,張仲平仔細地把那本圖錄翻了一遍,沒有那件青瓷。張仲平以為自己看漏掉了,再一頁一頁地看過去,還是沒有。張仲平換了一本再翻,仍然沒有。

  怎麼可能?

  張仲平首先想到的就是與葛雲的那次見面。那是在葛雲的辦公室裡,正好就她一個人。

  當時張仲平也就簡簡單單地問了一句,說:「怎麼樣了,嫂子?」

  葛雲當然知道張仲平問的是什麼,張仲平也一直清清楚楚地記得葛雲將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圈兒,朝他豎起另外三根指頭的樣子。張仲平和葛雲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當然知道那個簡單的手勢表示的不是阿拉伯數字6,而是英語OK,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行、可以了的意思,這是連幼稚園大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手勢。

  怎麼回事?

  是不是被負責拍品鑒定的專家給打下來了?

  這倒是有可能的。說到底,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或者換一種說法,假的可以在某一時間蒙住某一部分人,卻不能在所有的時間蒙住所有的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假的東西總會被人看出破綻,何況這次拍賣會又不是徐藝一家公司做。張仲平知道,上海那家拍賣公司就是以藝術品拍賣聞名的,不僅眼光一流,也肯定不允許合作夥伴濫芋充數。否則,不等於砸兩家的牌子嗎?換了張仲平,在拍品質量上也會嚴格把關。

  可是,葛雲向他表示一切OK是什麼意思呢?

  就這樣刷下來,事情會有點麻煩。張仲平知道,除了時代陽光拍賣公司,今年下半年乃至於明年上半年,都還沒有聽說省裡市里還有哪家公司從事文物藝術品的拍賣。

  葛雲怎麼會讓這種情況出現呢?

  張仲平知道葛雲是個行事縝密的女人,他還記得當初在廊橋驛站燒那張小紙片時她那副小心謹慎的樣子。葛雲深知事情的嚴重性,肯定不會允許出什麼差錯。

  退一步來講,如果當初她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張仲平也還是可以想辦法的。畢竟,徐藝已經欠了他不少人情。可是,現在拍賣圖錄都已經出來了,怎麼去彌補呢?

  萬不得已,只有說服徐藝通過增拍的方式,臨時加印一個單頁。但是,這種打入「另冊」的搞法,多少有點牽強。如果讓人知道,另冊裡面的拍品是誰提供的,買家又是誰,那就不妙了,搞得像定向拍賣似的,等於活生生地留下把柄讓別人去抓。這種風險實在是太大了,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夾雜在整本圖錄裡,當然也有這方面的問題,但因為有那麼多同類拍品打掩護,目標就小多了。

  說穿了,張仲平擔心的還是香水河法人股拍賣的事。如果不拍了,也就用不著走這個過門;如果還是要拍,但不由3D公司來拍,當然也就用不著由張仲平來走這個過門。

  自從上次跟健哥一起洗桑拿之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健哥讓張仲平等消息。張仲平心裡有事,不敢煩健哥便時不時的給葛雲打電話,有次還以向她請教為由頭,給她送了兩個鳥食罐,是他特意在省文物商店挑的,但他跟葛雲很默契,有關香水河法人股的事,從來沒有說過一個字。健哥也沒有托她帶過什麼話。如果那件青瓷上了拍賣圖錄,表示一切上了正軌,現在沒上,就是一個不好的信號,等於原來的約定起了變化,張仲平感到很被動,因為他不清楚這種變化意味著什麼。

  香水河法人股還會不會拍?

  如果拍,健哥會交給誰來拍?

  如果不拍了,那是沒有辦法的事,等於事情的發展變化超出了健哥的控制範圍。這種希望的破滅,肯定會讓張仲平覺得很遺憾。這有一點像釣魚,好不容易一條大魚上鉤了,你放線收線地忙乎了大半天,以為可以用漁撈去撈了,突然啪地一聲,魚掙脫鉤子跑了。釣過魚的人恐怕都碰到過這種情況,那確實會讓人半天回不過神來。

  如果拍,卻不由3D公司拍,而由另外的公司拍呢?那種心理打擊會更慘。就像一條英勇善戰的狗,流汗流血地撕殺,終於從一群同類中搶到了那根唯一的骨頭,用嘴叼著跑到一邊正準備美餐一頓,卻橫地裡不聲不響地殺出來另外一條更強悍更狡猾的狗,生生地從你嘴裡把那根骨頭搶走。可是你呢?已經傷痕累累心力交瘁,根本沒有半點鬥志和力氣再進行一場撕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勝利者大搖大擺的雄姿,你甚至連咆哮一兩聲的力氣都沒有了,你能怎麼辦?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餓著肚皮夾著尾巴,黯然地躲到另外一個別人看不到的角落,一邊舔著自己的傷口,一邊咽下自己的屈辱。

  張仲平覺得這個比喻有一種自我貶低的色彩,卻不能說不貼切。拍賣公司和法院的關係是委託方和被委託方的關係,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法律地位平等,其實不然,掌握主動權的、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委託方。

  作為委託方的代表,健哥會對他做出這種事情來嗎?

  其實,從張仲平內心深處來說,他是不想在委託單位找當官的做什麼靠山的,更不想和把持著拍賣委託生殺大權的人結盟,將公司的生存與發展依附到某一個人身上。道理太簡單了,所謂官場上的權力也就像市場上的財富,總是處在一種不確定的流動狀態,財富不是永恆的,權力也不是永恆的,誰能保證你所依附的那個人可以永恆地擁有那個對你有利的位置呢?周運年之于徐藝就是一個例子。前幾天,徐藝就在跟張仲平抱怨,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國土局的業務已經完全被收回去了,因為新上任的局長有個朋友也成立了一家拍賣公司。不要說這種極端的例子,你依附的官員,總有調動、退休、倒臺、下臺的時候,即使他上升了,換上了另外一個人,他對這個人的話語權能否繼續保持?恐怕逐步消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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