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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唐雯一笑,說:「行了行了,只要不到外面亂搞慈善活動就可以了。」

  張仲平腦子裡老是曾真的樣子一晃一晃的,一下子沒聽懂,就說:「搞什麼慈善活動,我又不想當政協委員。」

  唐雯說:「張仲平你是故意裝糊塗吧,你老婆大人是怕你胡亂捐款哩。這裡捐銀子,那裡捐金子的。」

  唐雯是利用了金子與精子的諧音。對她來說,這已經是很大膽的調侃了。所以一說完自己先就感到了一點不好意思,就把腦袋往張仲平的腋窩邊蹭了蹭。唐雯都四十來歲了,還害羞。這點讓張仲平很受用。他覺得正派的女人才會害羞,而老婆怎麼著也還是要正派一點好。曾真卻是另外一種風格,她會發嗲,會一遍一遍地叫他老公,會一味地要他愛她疼她寵她。作為男人,張仲平覺得曾真帶給他的完全是另外一種令他內心癢癢的、酥酥的感覺。

  唐雯一般不問張仲平公司具體業務的事。以前也問過,那是公司的業務剛剛有起色不久。一次張仲平用銀行的禮品袋直接往家裡提了十萬塊錢。那錢是應一位朋友的要求準備的,本來約好了那天晚上要當面交給他,但張仲平臨時害怕了,擔心這樣直接送錢,會出事。想等一等,看怎麼樣送才能藝術一點。唐雯剛開始以為是張仲平拿回家給她的,準備第二天存到銀行的卡上去。張仲平說不用了,在床底下擱幾天吧,有位朋友出差了,回來就得給人家。唐雯知道張仲平開口閉口的朋友都是些什麼人,不過還是有點擔心,說:「你這樣大進大出的,不會有問題吧?」

  張仲平說:「怎麼會沒有問題?我不正在為這事發愁嗎?法院裡的人,有些人在岸上,有些人自己就站在水裡。碰到後面這種人,你要不走水路,就難得拿到業務,別人憑什麼讓我做?因為我長得帥嗎?賺了錢,不兌現,那我就是賴帳,就是不講遊戲規則,我就做人不起,也別想再拿業務。真的把錢送了出去,又怕拿錢的人,關鍵時刻挺不住,到時候把我賣了,等於埋下了禍根。再說了,財務上的賬也不好做。我是以備用金的名義取的錢,完了要用發票沖帳。你教過會計學,知道賬要做平,要麼隱瞞收入,要麼增加支出,都不好辦,總會留下蛛絲馬跡,追究起來,不是逃稅就是做假賬。處罰起來,都很嚴重。」

  唐雯說:「那怎麼辦?」

  張仲平說:「行內有一種說法:你想上天堂嗎?去做拍賣吧。你想下地獄嗎?去做拍賣吧。拍賣確實能夠讓人一夜暴富,可是,你知道嗎?最近全國各地的拍賣行出事的也不少,聽說哪個省有個拍賣公司的老闆還自殺了,不是因為沒有賺到錢,而是因為一下子賺了太多的錢。」

  唐雯說:「我們不要上天堂,也不要下地獄,只要求過一種簡單的平凡的生活。」

  張仲平說:「上天堂和下地獄只是一種極端的說法,現實沒那麼誇張。再說了,也沒什麼可怕的,為什麼?因為差不多所有公司都是這麼幹的。真要為這事查到你頭上,只能說活該你倒楣。」

  唐雯說:「如果是只交一點罰款就行了倒沒什麼,就怕其它的事。」

  張仲平歎了一口氣,說:「我自己是學法律的,儘量注意,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我跟他們都是單線聯繫,你知我知的,除非他自己說出來。」

  唐雯說:「就是怕這個,那些人社會交際廣,你這裡不出事,難保別的地方不出事。」

  張仲平說:「是呀,你以為這些人真的是為人民服務的主?他們可不是什麼優秀的共產黨員,拿錢的時候膽子大得很,一有風吹草動,又吐得比誰都快。你說這些人多傻呀?很多貪官污吏,收了別人的錢,根本就不敢花,藏在家裡,存在銀行裡,心裡還老有事,看到檢察院的車子,腿忍不住就打哆嗦,真抓了,贓款吐出來不說,還得搭上幾年乃至後半生的自由,甚至身價性命。可是,他們有權,是社會財富的分配者,你要做生意,就得求他們。他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看到別人從自己管的事上賺了錢,要他一點不動心,也太難了。」

  唐雯說:「你對他們倒是很理解。」

  張仲平說:「是呀。我們有什麼辦法?你不做,別人會做。我做,起碼知道分寸,知道運用技巧。可是,有時候我也是真的怕呀。」

  唐雯說:「真是難為你了。要不然,咱們真的別做這門生意了?」

  張仲平說:「你說得輕巧,不做這門生意,你要我幹什麼?」

  唐雯說:「回家當家庭婦男嘛。有句話叫小富即安。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是比許多下崗工人強多了嗎?」

  張仲平說:「跟你說正經事,你倒開起玩笑來了。什麼叫小富即安,農民意識嘛。不過,仔細想一想,確實也沒什麼怕的,有一句話叫罰不責眾。這句話嚴格推敲起來是站不住腳的,卻也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像,或者說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傾向,舉個例子來說,翻開《刑法》,裡面有一章,叫妨礙對公司、企業的管理秩序罪,國家制訂這條法律是維護公司、企業的管理秩序,當然沒錯。可是,要是嚴格地較起真來,光是虛報註冊資本、虛假出資,以及抽逃註冊資金,就不知道有多少企業已經觸犯法律了。再說偷稅漏稅,現在做得好的企業,有幾家不偷稅漏稅的?或者說有幾家沒有偷稅漏稅過?做生意做什麼?從大的分類上來講,無非兩種類型,一是做市場,二是權錢交易,官商勾結。前者同行競爭激烈而殘酷,後者只要找對了關係,賺錢也容易,風險卻也很大,等於在自己腰上別了一顆手榴彈,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炸。有人談資本原始積累的原罪問題,就是看到了這一點。為什麼上財富榜的,有的出了事?因為按照正常的生意途徑,很難積累到那麼巨大的財富。總要搞點名堂,打打擦邊球。其實不管原罪不原罪,中國民營企業沒有不缺鈣的,而這種先天缺陷又不是一種單一的原因造成的,複雜得很。不管,不行。社會就不能逐步進入有序社會。都管,也不行,不僅管不過來,恐怕整個社會經濟都會亂套。打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我們這些所謂的老闆,一個個就像一隻一條腿上被纏了一條細繩的青蛙,允許你活蹦亂跳,但是,如果有誰要逮你,肯定一逮一個准。青蛙不會因為可能被逮住而不活蹦亂跳,因為儘管被拴上了細繩,被逮的青蛙畢竟是極少數。為什麼是極少數?因為你總不能把所有的青蛙都逮盡了。青蛙的繁殖能力多強呀。你不可能因為存在著一種真實的、可怕的、然而概率極小的危險而放棄生存。怎麼辦?當然是一邊蹦躂一邊祈求上天保佑自己運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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