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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睡下沒多久,不知為什麼,直覺告訴她房間裡有……有一樣東西,空氣裡似乎有微微喘息聲引起的震動,脊背立時拔涼拔涼的,像日本《咒怨》系列營造的氛圍。

  抬頭瞧了一下,沒有,側身睡去,還是不踏實,一把摁亮燈——

  啊呀,六歲的小虎子正直愣愣滿懷仇恨地盯著她!

  何琳心撲騰一下,嚇壞了,厲聲:「這麼晚了你幹嗎?」

  男孩臉上有一種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青凜的光,「我來告訴你,你是個壞種!你挑撥我娘和我姥姥的關係,你明天就不得好死!」

  何琳怒斥:「雜種!滾出去!」

  孩子突然彎腰將髒衣簍提起來向床上砸去,何琳一下子跳到地上,撿起衣簍反砸過去,沒中。男孩瘋了般,撿起地上的皮鞋、拖鞋狠狠地照準一個點砸!第一隻高跟皮鞋咣一聲落到窗戶上,掉下來——在躲避皮鞋炮彈的過程中,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何琳反手操起一隻琉璃花瓶,咣一聲砸在窗戶上,嘩啦一聲玻璃碎了,薄薄的夜風吹進來,然後又拿了個什麼東西,把另一塊玻璃也砸碎了——想大鬧不是?好吧,最好鬧到不能收場!

  稀裡嘩啦砸了三塊大玻璃的功夫,有一隻尖頭鞋落在了她臉上,這下把她給徹底惹急了,尖叫著披頭散髮撲過去,男孩見大勢不妙,拔腿就跑!何琳在樓梯拐彎處追上他,在那一平方不到的小空間裡,兩人你一拳我一腳便扭打上了,邊打邊嘰嘰哇哇地亂叫。主要是何琳叫的,會叫的狗不咬人,打架沒經驗啊,別看個子高出好幾頭,受打的面積也大,沒占什麼便宜,潛意識裡覺得小孩不能打頭,可屁股又夠不著,用光腳丫踢了孩子幾下。男孩卻穿著舅舅買的圓頭皮鞋,腳沒任何顧慮,照準一個點猛踢!所以何琳疼就叫喚啊!

  各種聲響早引起開閉門會人士的注意,大家先後出來看動靜,最終形成青霞在前,老太太居中,傳志斷後飛奔過來拉架的陣勢。

  青霞最先到,一下子把何琳給抱住了,那男孩趁機狂踢了妗子五六腳,又在肚子上搗了兩拳!何琳號啕大哭,反手很響地拍在了大姑姐背上,尖叫:「你他媽賤呀!怎麼不去拉你狗崽子!」

  那男孩見母親挨打,又猛踢猛搗何琳。何琳轉不過身來打小的,只有再一連幾下狠狠地拍打大姑姐。大姑姐生氣啊,你打我啊?好,回打!何琳就兩面受夾擊了。三人正一團糟,老太太擠進來了,拉架,是真拉架,卻不留神踩到何琳腳上了。何琳光著腳丫沒穿鞋啊,又被踩得哇哇猛叫!

  總算傳志到了,把四個人強行分開,尤其是一腳把外甥踢到一邊去,然後詢問怎麼回事。

  何琳哭得滿臉是淚,不理他們,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連滾帶爬又上去了,砰地把門關上,燈也摁不亮了,借著窗外微弱的光摸著衣服胡亂穿上,摸了半天把鞋子找齊,穿上,也不管外面傳志的敲門聲,然後拿了一個小花瓶握在手裡自衛,開了門。

  傳志急壞了,「何琳,你去哪?怎麼回事啊?你和小虎子怎麼回事啊!」

  何琳目光透過一團糟的頭髮,冷冷地看著他:「你們一家子過吧!有我沒她們,有她們沒我!」

  婆婆喟歎了句:「這麼晚了,去哪啊?」

  媳婦冰冷的目光掃過婆婆微胖的身軀,高傲而堅定地說:「我也有娘家,我也有家人!」

  然後甩掉老公挽留的手,揚長而去。

  傳志木然站在門口,夏夜微涼的風吹著他衣服的下擺,和母親樓上樓下對望著,分外無奈,分外寂寞。

  11

  全家明拉暗幫圍攻她一個,還有假仁假義的,何琳給氣死了,磕巴也沒打流著眼淚回娘家了。

  郁教授感冒,正在家休著,見女兒哭哭啼啼回來了,「又怎麼了?鬧夠了笑,笑夠了哭?」

  何琳稀裡嘩啦就是一頓控訴,也顧不上不好意思了。郁華明納悶:「她們真打你了?你也真打小孩了?」

  「我是氣不過,踢了他幾腳,可他踢了我無數腳,他媽、他媽的媽都明裡暗裡幫他!」

  「可你與小孩子打也不占理啊!」

  何琳氣得嚷了起來:「我怎麼不占理?那小畜生罵我,偷我外幣錢罐,一點教養沒有,我氣不過才踢他的!」

  「可他有家長管啊!」

  「他媽根本就不管!」

  「那你管不是激化矛盾嘛!」

  何琳總算明白為什麼小姨說她這個姐姐是書呆子了,讀那麼多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她就是太一本正經按常規理解事情,太低估那個孩子的討人厭的程度和她母親對他無原則的溺愛。

  兩人僵持著,老何下班回來了,提了一小袋米,看到女兒的表情,說了一句:「某個小齒輪沒磨合好,又來取經了。」

  郁華明把女兒的控訴又複製給了丈夫,可能又加進了自己的主觀判斷吧,老何回過頭,「跟六歲的小孩打架還給打哭了,你讓我們找人家家長理論去?」

  然後老兩口你一言我一語數落女兒的不是,什麼慣壞了,不能過一點緊手的日子,你若好好對人家媽,也不至於人家就那麼不講理吧?一個巴掌拍不響吧,農村人文化不高,憨厚,實誠,講不出好聽的,等等。當然也說傳志的不是了,剛結婚沒多久,家裡來這麼多人,又是媽又是姐姐又是外甥,人多嘴就亂,住那麼長時間也不回去——當然主要問題可能出在何琳身上,嬌慣,不太會處理人際關係,直來直去,莽莽撞撞……

  在父母那裡沒得到安慰,何琳一氣之下給小姨打電話,郁家二姑娘可不像老大那樣一腦子漿糊吧?

  當時郁華清正在牌桌上輸得一腦門汗,煩躁得很。電話來了,救命了,三下五除二下了牌桌,中止了黴運,屁顛屁顛奔向姐姐家。有鄰居說她把姐姐家當娘家走了,她還回答得理直氣壯:「在北京城就我姐兒倆,遠方的娘沒了,婆婆終於去陰曹地府了,混帳男人也給踹得遠遠的了,姐家可不是娘家!」既然是,那就像回自家一樣。

  回到自家的郁華清見到外甥女在沙發上苦著臉,心疼喲,就過去胡嚕她的頭髮,「臭丫頭,傳志王八蛋給你氣受了?」

  郁華明看不慣她們這樣,「你別嬌慣她!」

  「不嬌慣她嬌慣你?你家庭幸福事業有成老公聽話不用別人嬌慣了,但也不能認為別人有了委屈就是矯情,自家一畝三分地風調雨順了就看不得別人去龍王廟拜雨求神?」

  何琳不免有點添油加醋地把家裡發生的事又說了一遍——剛才對母親說的沒起作用,再有機會時會潛意識地作調整。

  小姨的動靜果然與母親不同,一聽到「你一腳我一腳」時脾氣就給點爆了,「那小崽子就這樣欺負到你頭上?准是他家人挑唆的!雞巴孩懂個屁,沒有家人的首肯他有這個膽兒?狗咬人還能看主人的眼色呢,這樣說傳志的媽、姐沒少在後面嚼你的舌頭,根本也沒把你這個女主人放在眼裡!他媽的傳志也肯定讓他家人給洗腦了,所以他才不知道向著你!」

  老何哼了聲,「洗腦?那是他家人,還用洗腦?當然會向著自家人了!」

  「何琳是你姑娘,也是你家人,你怎麼不知道向著自家人?」

  郁華明:「咱得講點道理吧,自家人就無原則地偏袒?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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