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那一杯咖啡的愛情 | 上頁 下頁
一八


  記憶中的她向來是能吃的,每次吃飯總是由她開始由她結束。那一次他們一起吃飯,一群的學生在他這個老師面前都存著幾分矜持,尤其是幾個女生,吃飯直如小鳥啄食般精巧。他只注意她,起先似乎不好意思,隨後也不願意再聊天,只是專注地吃菜——那麼可愛,小口小口地吃,對周圍的一切都不聞不問。

  她仰起頭,唇色大約沾了辣椒的緣故,紅豔似玫瑰:「年紀大了,胃口也沒有以前好。」

  林頡峻笑了出來,老這個詞,用在她的身上,實在不合適。慢慢地,那樣純粹愉悅的笑容還是淡去,即使在最熱鬧的小店,碰杯、猜拳,而他們兩人,居然再也找不到話開口,死水般的沉寂。

  君莫的手放在漏勺上,一動不動,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放在嘴邊輕輕地吹——燙得紅了,可是,有什麼關係?再疼,原來還是有一個地方更疼。

  她不記得自己還說了什麼,只是反復地想起一首歌。

  「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原來,還不到十年。

  所謂的感情,真的可以淡薄得這樣了。

  後來慌忙去包裡掏電話,恩平今晚的輪值,檢查到一半卻突然犯了胃病,也不好意思再去找別人換班,只能打電話來找君莫。君莫略低了頭,聽見電話那頭的恩平嘶嘶地倒吸冷氣,她一直沒吭聲。最後恩平想起了什麼,忽然說:「哎呀,我忘了,你今天是去接校友了?那算了吧,我再想想辦法。」

  君莫的心思隨著火鍋上方嫋然升起的白霧而有些恍惚,慢慢地回到恩平的話上,這才應了一句:「沒事,我馬上來,就在後街口。」她掛了電話,勉強笑了笑:「你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我要去給同事頂班。」

  其實吃了沒多少,兩人都是心事重重,又沒多少胃口,火鍋店離酒店近,她便送他回去。一路沉默,林頡峻低頭,看見她的手微微握成拳——他移開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而三年前,他向來習慣握著這雙手,這樣,再冷的天氣,她都不會想起戴上手套。

  直到在大廳分了手,原來這一路竟然是沉默著過來的,她覺得有些好笑,又很有些荒謬:從前哪會這樣?她在他轉身的那一刹那,忽然極低極低地開口問他:「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林頡峻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略微一黯,還是像以前一樣,只要是對著她,似乎連世界都是琉璃製成的,輕輕的呵斥都捨不得——他的語氣溫和,又有倦意:「君莫,這是我的工作。」他清俊的臉上帶著難掩的無奈與失落,終於還是轉身離開。

  君莫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如果可以,她很願意淚流滿面地目送他的離去,可是眼睛卻乾澀枯燥,隱隱地泛著酸意。直到近處一輛車,打著一束強勁的燈光開過,猛然讓自己伸手去遮擋燈光——她驚醒過來,想起要去替恩平頂班,制服也未換——好在是晚上,一時間也顧不了那麼多,匆匆向宴會廳趕去。晚上八點多的時間,正是酒桌上觥籌交錯的時刻,門口便只剩下了迎賓小姐,見到她立刻提起了精神,微笑問好。

  其實也出不了大亂子,君莫急著回去換制服,只在大廳轉了一圈,又對領班打了招呼就要出門。韓自揚從電梯裡出來的那一刻,見到她的背影,從未有過的落寞,被抽走了所有生氣,似乎能一吹即倒,和記憶中那個吟然淺笑的女子,恍若兩人。

  今晚本是幾個大學校友的聚會,人數也是不定,都是以前幾個要好的同學,也就不拘什麼院系年級了。說好下一站去酒吧的包廂,旁人都是自動自覺地略微離開韓自揚和廖傾雅,真把他倆看做了一對。其實一群兄弟的聚會,帶上她倒是湊巧,不過廖傾雅前幾天遇上了韓自揚的好友,隨口說起,便邀了一起。她趕緊結束了手上的工作便飛了回來。真是巧,李君莫在機場接的男子竟然和自己是同一班的飛機。後來她又在機場的大廳站了一會兒,近到可以看見李君莫的側影,見到那個男子的一刹那,她露出純淨明媚的笑——她的氣質向來有些溫婉,這一刻卻脫下了那層外衣,鮮亮得像是新鮮剝出的水果。廖傾雅站了很久,心口泛起的是悲喜難辨的情緒,明明是不相干的兩個人,她甚至對她一直有些模糊的敵意,可是就在剛才,她想,沒有人會比自己更瞭解那個女子——那種眼神和神情,熟悉得讓自己心酸,她又恍惚間覺得好笑:原來自己一直在把她視做敵人嗎?

  可是原來,那個似乎引起韓自揚注意的女子,真是有著自己的一方天地,也就從來不介意她有意無意露出的態度。直到經紀人氣喘吁吁地找到她,廖傾雅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慢慢收回思緒,加快了腳步。

  此時廖傾雅站在韓自揚身邊,怔怔地將目光投向前邊的女孩子,她明顯察覺出身邊的男子有一瞬間的遲疑——這和他向來的作風那樣不同,她的印象中,他從來是堅毅而又果斷的。他還是開口喊住了她,帶著他似乎並不自知的猶豫:「李君莫。」

  君莫回頭的一瞬,似乎就是那個最叫人熟悉的酒店經理了,總是用最叫人舒心的微笑將自己包圍起來。韓自揚的眉間微微一踅,氣氛便有些微妙起來。

  其餘一些人已經被服務員領著去酒吧,廖傾雅咬咬牙,還是伴在了韓自揚身邊,壓下慌亂紛繁的心情,亦是笑著招呼她:「李經理。」

  她神色間的疲累卻還是掩藏不住,笑得就有些勉強:「吃完飯了嗎?」再也想不出別的話,只能尷尬地站著,似乎想要送兩人離開。

  韓自揚在她面前,心頭抹過一絲極淡的慌亂,到底還是穩住了心情,開口問她:「晚上沒事嗎?要不要一起去酒吧坐坐?」

  君莫立刻想起了那次在酒吧,被他帶進去打招呼,尷尬異常,只能笑著推辭:「我要幫同事頂班,韓總,你們玩得開心些,下次一起吧。」她忽然有些心煩,本來打算下一站去娛樂部,又不想和他們一起順道,索性大大方方地轉身:「我還要去餐飲部檢查,兩位慢走。」端出了一副謙恭的對客態度,隱有拒人千里的淡漠。

  韓自揚斜插在口袋的手微微用力緊了緊,依然浮起笑意:「好,那下次吧。」君莫走回宴客大廳,又不知道幹什麼,站了兩分鐘,估摸著他們已經走遠,這才出門回辦公室。

  換回制服,才要出門,又記起抽屜裡的巧克力,忍不住回去拿了出來,掰一塊放進嘴裡用力地嚼,滿嘴的香甜。她安靜地走在園子裡——三年過去,她壓抑著的情感還在心裡海浪般翻滾搖曳。今天終於見到了,她曾以為會發生什麼——至少能比年輕時有勇氣,可原來不是,原來壓抑也可以成為一種習慣。空氣寒冽地撲入鼻中,她大口呼吸,只是不敢在人來人往之中放縱自己,便假裝遺忘。她早該知道,自己從未有過那樣大的勇氣——大到拋棄一切,而這一切,如果她能夠捨棄,三年前就已經捨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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