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 | 上頁 下頁
三三


  「成,媽,我先走了,單位一堆子事兒。」我知道我媽一罵起朱芳華來就沒完沒了,其實都十年了。說起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芳華結婚的時候不主張大操大辦,老人家覺得兒媳婦不尊重自己——我兒子名媒正娶的媳婦,怎麼就非得偷偷摸摸的?有啥見不得人的?芳華倔,就是不肯穿上大紅旗袍到酒店裡給叔叔大爺敬酒,我知道,這一方面的原因是她的脾氣,她是不喜歡這類「俗事」的,要她做這些事情,她會瘋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不想跟她家裡伸手要錢,她下面還有一對龍鳳胎的弟弟妹妹。她媽是一個歷經「文革」磨難的翻身小知識份子,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我媽這樣的馬列主義老太太,對我們的婚事,她擺出一副「兒女婚事概不過問」的迂腐相兒,公然採取不支持不提倡也不理睬的「三不主義」,傻子都看得出來,她怕的是什麼——說穿了,她怕我們跟她張口要錢,怕得連機會都不給,就那麼繃著,不冷不熱,那勁兒可真難拿。我都替她難受,有幾次我差點跟她說:「您別閃著我們,故意跟我們保持距離。我們跟你彙報婚事,還真沒盤算過從您那裡收錢,我們就是走個過場。」

  話說回來,真要到酒店風風光光地辦喜事,沒有老一輩的贊助,就憑我們這對大學剛畢業的狗男女,那實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光我們家出錢,芳華娘家一分不出,好像也不好吧?這麼僵來僵去,最後芳華對我媽說:「我現在還在上研究生,一軍又剛工作,都沒什麼富餘的錢,要不就旅行結婚一趟得了。」我媽當即大怒:「出去玩一趟就算結了婚?那和私奔有什麼兩樣?姑娘,你不要臉,我們老許家還要臉,我就一軍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能委屈他,讓人家說他沒爹,娶個媳婦都擺不起席。我是要臉面的人,我要是沒有這張臉,我活著怎麼見親戚朋友?死了怎麼去見一軍他爹?」

  我怎麼又想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我一路往公司開,一路想過去那些爛事。唉,要是當年有錢,至於為一個結婚儀式鬧得婆媳不和雞犬不寧嗎?

  66.

  我一回到公司,翠西就來找我,說總部來電話,要我最近飛一趟香港,可能是公司高層有什麼新的方案。我說好好,我這就跟總部聯繫。翠西不放心地看著我,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我拍拍她的肩膀,對她說:「一有什麼消息,我第一個讓你知道。」

  67.

  晚上我到醫院的時候,芳華連睜眼睛的力氣都沒有。我輕輕地叫她,她攤開手心,我把手放在她的掌心,她握著,但握不住,她沒有力氣。我問護工,明天是不是這個療程的最後一天,護工說是。我想我還是親自跟芳華說要出差的事情好,否則,由別人告訴她,她一定又會哭哭鬧鬧,她這個人,我是瞭解的。

  「芳華,明天再堅持一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臉上的表情像是要笑,我知道她太痛苦了,以至於根本忘記要怎樣笑。

  我握住她的手,繼續對她說:「我明天可能要出個差,去香港,就幾天時間,回來你就出院了,到時候我再去看你。」

  「啪嗒」,她的眼睛睜開了,一點神采都沒有,像死人的眼睛,盯著我看。我心裡一陣發慌:「你要什麼?我給你帶,香港有好多東西,你喜歡什麼?」

  忽然芳華的呼吸急促起來,猛地一陣咳嗽,撕心裂肺般。她鬆開我的手,拼命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但無濟於事。她終於大叫:「按住我,按住!」在她的引導下,我把雙手一前一後緊扣住她的身子,右手在她的前胸,左手在她的後心,她的身子薄得像一片富麗餅乾,被我雙手兩面夾擊不得動彈,慢慢的,她的咳嗽弱了,最後只剩下大口的喘氣,她說:「讓我躺下,我要躺下。」

  我把她放平,可是我的雙手剛抽回來,她又開始乾咳。她抓起我的手緊緊按住自己的胸口,一面按一面說:「快呀,快呀,我的心痛,好痛!」我站起來,兩隻手像做人工呼吸一樣,交疊壓在她的胸前,她那一顆心,「砰」「砰」,一下一下地跳動,像一隻籃球劇烈地撞在牆上,一下兩下,撞過去彈回來,彈回來撞過去。

  護工去叫了護士,護士又去叫了醫生,等醫生來的時候,芳華已經安靜下來。量了血壓測了脈搏又試了溫度計,最後那個小醫生說:「化療藥物對心臟本來就有副作用,你們家屬小心一點,一有情況就通知我們。」

  說完她就收拾東西要走,我連忙攔住她:「大夫,您剛才說的副作用會有生命危險嗎?」

  「當然有了。有的病人就因為心臟出問題,沒有及時發現,失去了搶救時機,這是分分鐘的事情,不是開玩笑的。」

  「那芳華明天的化療還可能繼續嗎?」

  「當然要繼續,化療就是走鋼絲,走過去就過去了,走不過去人就沒了。」

  我重新坐到芳華邊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這條命幾乎丟在我手上,又被我及時搶了回來。我開始珍惜她,如果剛才我不在,如果我沒有給她做人工呼吸,她的心是不是會跳出來?她是不是現在就已經離開了我?

  我不敢再跟她提要出差的事情,我害怕她再發作一次,我不能這麼做。我一直在病房裡耗到護士來關燈,才離開。一直到離開,我也沒有再說要去香港的事情,我就是這麼一個面瓜。

  68.

  我一出病房,就給胡高打手機,我跟他說了芳華的心臟。他吃了一驚。他說以前沒有發現芳華心臟有問題,是不是化療藥物傷害了心臟功能。我問他能不能出來一趟,我有些事兒要跟他聊聊,他說:「行,你說個地兒,我馬上過來。」

  真痛快,我漸漸的有點喜歡胡高了。

  69.

  我挑了霄雲直上的浮士德——一家德國風格的法式餐廳,環境不錯,離青青那兒也不遠,而且我從醫院過來正好順路,餐廳人少,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我到的時候,胡高已經在等了。他喝柯洛娜,一種墨西哥淡啤酒。他問我要什麼,我說開車了,喝冰水吧。他說其實他也開車了,沒關係,就喝一瓶無所謂。我們就這麼隨便瞎扯了幾句,最後我還是喝冰水,他還是喝柯洛娜,這說明我們都是有主見的人,誰也不會聽誰的。

  「你找我有事兒?」到底還是胡高先開口了。我猜他就沉不住氣。理工科的學生跟我們學法律的,沒法比。

  「我明天要去香港。就去幾天,估計我回來的時候,芳華已經出院了。」

  「你告訴芳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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