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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職稱評定」這天,蔡秉燦心情激動無比,他雙手顫巍巍地捧上剛出版的學術專著,然後抽煙,理直氣壯地咳嗽,胸有成竹地等待評選結果。他每次落選,都是卡在沒有「出書」上,現在,磚頭厚的書可擺在那兒了。

  坦白地說,其中不少內容是「剪刀加漿糊」拼出來的,可它也是書呀!有書就能當教授。再說了,在大學裡混的,哪個不是操剪刀、抹漿糊的能手呢?望著那本百看不厭的新書,蔡秉燦既後悔又後怕,後悔的是,在大學裡混了這麼多年,竟沒有早一點掌握這兩項基本功;後怕的是,要是現在還沒出書,坐在這裡該有多被動啊。

  然而,蔡秉燦這次的舉動,比起年輕的副教授們又慢了一拍。捷足先登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留美心理學博士。人家的書是用英文寫的,並且在世界心理學界也佔有一席之地呢。

  蔡秉燦在得知評定結果後,習慣性地被打擊得失去了理智。

  留美心理學博士長期過著滋潤的生活,身上堆積了過量的脂肪,肚子大得像懷孕八個月。瘦骨嶙峋的蔡秉燦指著留美博士的肚子,辱駡他是假洋鬼子,拿蝌蚪洋文嚇唬同胞,指不定就是個「大草包」,大家都看不懂洋文,無法識破而已。

  「大草包」一看蔡秉燦撕破了臉,當然也不甘示弱。「職稱」這個東西,對於一個混在大學裡的教書匠來說,可真是比天還要大。他絕對不能心慈手軟,讓煮熟的鴨子再飛到蔡秉燦懷裡去。為了這個職稱,他可是花了一大筆錢的,就差沒有賣身了。

  「大草包」仔細地研究過每一個對手,對蔡秉燦當然也不例外。蔡秉燦那部所謂的「心理學專著」,實際上就是一個大拼盤。這個老東西真是狗急跳牆了,抄襲剽竊眼都不帶眨的。自己書中的理論雖然也是「借鑒」來的,可絕對不像蔡秉燦一樣明目張膽。本來他根本沒把蔡秉燦放在眼裡,沒想到「假想敵們」卻集體沉默,這麼個糟老頭子卻跳了出來。他決定借機好好整一下蔡秉燦。

  「大草包」當場宣佈蔡秉燦是「嫖教授」。在場的人都嚇傻了,以為蔡秉燦是個披著羊皮的老色狼。「大草包」拿起蔡秉燦的書,揭露他抄了古人抄洋人,竊了思想竊觀點。人們這才恍然大悟,「嫖教授」應是「剽教授」。

  對於蔡秉燦來說,「大草包」扔出的「剽教授」這個炸彈,殺傷力是致命的。相比之下,當年被女人的指甲挖,簡直是撓癢癢。蔡秉燦瘋了,撲向「大草包」,照準他的脖子,張開了大嘴,其架勢就像《黔之驢》裡的那只老虎,欲斷驢喉、食驢肉。可是,還沒咬下去,他自己卻「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一口氣沒上來,就那麼撒手人寰了。

  蓋了棺的蔡秉燦被追認為教授。「蔡秉燦教授」這個五個光輝的大字,被刻上了墓碑,帶進了另一個世界。因為蔡秉燦的死,好一陣子沒人敢去心理系教學樓上夜自習,都跑到了圖書館或八號公共教學樓。

  §51.重逢我的豆芽菜潘正

  這天傍晚,吃過晚飯,我就背著書包朝圖書館走,怕晚了占不到位子。11月的晚風,頗有涼意,走到風口處,我不由得緊了緊脖子上的紗巾。來到竹園的小徑上,遠遠走過來的一個人,使我的腦子瞬間變得空白一片,心突突地簡直要跳出胸膛。我使勁眨了眨眼,不是幻覺,沒錯兒,確實是他——我的豆芽菜,我的潘正!

  我的腳邁不動了,淚陡地就積滿了眼眶。他的腳也邁不動了,表情變得凝重起來,癡望著我。兩個人相距大約10米遠,可我的心,卻已把他吸了過來,融進了每一個細胞裡。他的五官曾經多麼熟悉,此刻,面前的他,卻像是闊別了多年。他瘦了,微陷的雙頰透露著新鮮的成熟。他的嘴角抖著,牽了牽,淺淺的酒窩出現了,可我在他臉上,卻怎麼也找不到一絲笑容。他穿了一套石磨藍牛仔裝,上衣敞開著,露出藍白相間的細格子襯衫。風吹豎了襯衫的衣領,可他看上去卻一點兒也沒感到冷。

  就這樣,兩個人對望著,成了雕塑。我的心在翻江倒海,淚在眼眶裡洶湧著。暮色一層深似一層地籠罩下來,他終於移動腳步,朝我慢慢走了過來,走到離我大約五步遠的地方,他一下子沖過來,把我抱住了,兩個身體都在劇烈地抖。淚在我臉上無聲無息地流,不一會兒,他的淚便洇濕了我的鬢髮。

  他怯生生地牽著我的手,經過足球場,朝南湖走去。

  一路上,誰也沒說一句話。要說的,實在太多了,可千頭萬緒,卻無從說起。

  我非常自然地想起了255號的那個小院,想起了槐花開放的那個晚上,因為馮小秋的到來,他把我推出院門,再砰地一聲把門關上。我想起了我虛脫在門口,心被掏空,淚水流幹,再踉踉蹌蹌地跑遠……那天晚上,他對我的傷害像把刀子,已經刺破了我的心。我知道,這道傷口永遠也不會癒合了。

  愛情的傷口是否應該永遠銘記?是否必須得作為一種尊嚴一輩子捍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還在想著他,還在渴望著他的愛情。誰說我是個賤到骨子的人我都不會在乎,我的心無法捨棄他。沒有回頭路了,上天已把他安排成了我的起點站,我必須從他這裡出發。

  我對他的恨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可這和他帶來的甜比起來,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兩個人走了很久,才來到空無一人的南湖邊。天上有個月亮,湖水裡也有一個月亮,拖著長長的影子,無休無止地蕩漾著。他牽著我,面對湖水,在湖邊站了一會兒,誰也沒說什麼。之後,兩個人在一塊高坡上坐了下來。他直盯盯地看著我的眼睛,像是在我的眼睛裡苦找著什麼。

  好一會兒,他才說:「我考上了武漢工業大學,一直不敢來找你。」

  「為什麼不敢?」我很疑惑。其實,我已經猜到他考的是武漢的學校了。

  「怕失望,怕你心裡已經沒我了。」

  「那……你現在看,我心裡還有你嗎?」

  「有!我的用心沒有白費。」他說,「家裡人都反對我來武漢讀書。我來的時候,沒一個人去火車站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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