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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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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林的家在一個工廠的家屬區裡,平房,很擠。他爸媽、他和他弟弟都在家。他爸在和他弟弟在下軍棋,他趴在一張舊書桌上學習,他媽在院子裡淘米,一雙手凍得通紅通紅的。他媽很漂亮,一看就是個精明女人。她一看見我們,就本能地覺察到了什麼,臉色變得很難看。 她關上水龍頭,放下米鍋,站了起來。她很苗條,不像是這麼大年齡女人的身材。她把一雙通紅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冷冰冰地問道:「你們是來找叔林的吧,有啥事?」 洪敏膽子大得出奇,理直氣壯地說:「我剛打了胎,你兒子的種。打完胎得補身子,你去買雞燉給我吃。」 張叔林她媽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層,驚訝得張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叔林趴在書桌上眼睛也不敢抬。他爸聽罷洪敏的話,立即火冒三丈,把張叔林拉到里間暴打起來,張叔林的慘叫一聲接一聲。我聽著很害怕,抓緊了洪敏的手。洪敏雕塑樣地板著一張慘白的臉,直盯盯地看著張叔林他媽,等著他媽的反應。張叔林他媽聽著兒子的一聲聲慘叫,嘴唇漸漸變得青白,丟下我和洪敏,飛身跑進裡屋去勸。 「後悔沒?現在走還不晚。」我埋怨著洪敏。張叔林他弟弟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 「既然來了,就不能輕易走!」她的嘴還是硬得像石頭。 「就是吃上雞,穿上新大衣,又有什麼意思?」 「不訛他,我就吃不上,穿不上!」洪敏嘴很硬,但眼睛卻露出羊羔似的可憐。 §24.潘正搭上官女兒馮小秋 星期一上午的政治和語文考試結束,穿著嶄新紅燈芯絨棉大衣的洪敏,像一團火焰樣的,在校園裡來回地飄著。一放學,她就來到我的教室門口,叫我一起去食堂吃飯。 「張叔林他媽真給你買了?」我摸著她鬆軟的紅大衣,問道。 「她開始說不買,我逼她的。」她有點兒得意。 「你咋逼她?」 「我說如果買大衣,我就在他家吃一天,如果不買,就在他家吃一周!」 「你穿著這件大衣舒服嗎?」 「當然舒服!這麼好看的衣服,誰穿上,都舒服!」 「張叔林他媽問你什麼沒?」 「問了,問我懷孕過幾次了,還問我除了勾引她兒子,還勾引過幾個男人……」 風停了,冬日的陽光顯得很誘人,母親的手一樣,撫摸著我裸露的皮膚。我不忍再注視洪敏茫然的眼睛,就和她一起端著飯碗,來到校園西邊的小河旁。河邊半尺高的枯草在陽光下發出好聞的味道,而我忽然覺得,我和她都很可憐。就像這枯草一樣,我們缺乏愛的滋潤。我們得到的愛太少了,我們的父母沒有力量把足夠的愛傾注在我們身上。他們要為衣食所累,要為自己的感情所累。 我和洪敏吃著饅頭和土豆燒肉片。一份菜裡勉強能找到一兩片肉,我把自己碗裡的肉都給了洪敏,她需要營養,她的臉色在陽光下蒼白得可怕。張叔林他媽怎麼就不可憐她呢?難道沒發現她的臉毫無血色嗎?怎麼就不多留她幾天,多給她燉幾隻雞吃呢? 「粗茶淡飯要吃個飽,看你的臉白成啥了!」我心疼地說。 「打胎按理說得休養一個星期的,今天期末考試,不敢耽誤呀。」她委屈地說。 「身上還難受嗎?」我擔憂地問。 「還在出血,不過越來越少了。」 「張叔林今天和你說話了嗎?」 「沒有,那個四隻眼兒,好像變心了。」她怯怯地望著我。 「你怕他不理你?」 「怕!」她說,「我這次硬要他媽買大衣,可能把他得罪了。」 「你不怕再懷孕?」 「怕!可我還是喜歡他……」 話題就這麼斷開了。少年的談話本來就缺乏經營和謀劃。兩個人邊吃飯,邊望著對面馬路上過往的車輛行人。車水馬龍,白天的馬路上永遠是車水馬龍,不知道這不停行走的人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昨天相對於今天,已經恍惚,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得這麼披著一身衣服,不停地行走,從娘胎裡再走進墳墓。 「咦,那不是潘正嗎?」洪敏發現新大陸似的喊道,含著一嘴的饃。 「哪裡?他有啥稀奇?」我說著,循著她的目光望去。 「他不稀奇,他自行車座上的人稀奇!」 「什麼人?」 「快看!他們進胡同了。後座上的人好像是四班的……」 「誰?」我的頭轟地響了一聲,眼前黑了一片。 「算了,我也沒看清,別冤枉了那女生……」洪敏看著我,目光裡全是同情。 「你肯定是個女生?」 「這個我肯定,絕對是個女生。」 我忽然吃不下飯了,放下碗,把嘴裡一口嚼碎的饅頭勉強咽下去。 此刻,我強烈地意識到了,潘正是個花花腸子,不是個正人君子。這世界上的男的,沒有幾個是正人君子。他們滿腦子都想的什麼呀?現在看來,市二高有名的騷娘們兒方玲,已不是我最該防備的對手了,坐在他自行車座上的女生又成了新貴。我突然想起我媽的同事楊阿姨常哼的一首閩南家鄉小調,「嫁著風流郎,山珍海味都吃不香……」我無師自通地頓悟了「風流郎」三個字的意思——潘正就是這三個字最好的注解。 「告訴我那女生像誰?」我瘋了一樣地對洪敏喊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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