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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二癢是晚上十點鐘到家的。二癢和我媽見面以後,比我們見面還平靜,互相看了半天,都沒有激動,我媽問了一些工作和生活上的事,二癢一一作答。問的問過了,答的答完了,然後大家都無話。

  我姥爺最心細,把二癢小時候喜歡吃的油炸蠶豆,從冰箱裡拿出來,說下午他專門去買的蠶豆,是他自己炸的,火候有點老,但味道還不錯。我姥爺用筷子夾了一粒蠶豆,要二癢張開嘴,然後像喂小孩一樣,把那粒蠶頭喂到二癢的嘴裡。

  我姥爺對二癢說,好吃吧,好吃就吃,還有一盤裝在塑膠袋裡,你走的時候帶上。

  現在想來,如果不是我姥爺那盤油炸蠶豆,六年來,二癢第一次回家會顯得很平淡。

  二癢慢慢地嚼著我姥爺喂她的那粒蠶豆,眼淚突然巴嗒巴嗒地掉下來。在我姥爺夾著第二粒蠶豆要喂二癢吃的時候,二癢突然趴在沙發上哭起來。哭得傷心,哭得一顫一顫的,每一顫都讓人揪心。二癢從來沒有在家人面前這樣放肆地哭過,這樣毫不掩飾地哭過。

  我姥爺的手在顫抖,手裡的筷子也在顫抖,筷子夾著的那粒焦黃的蠶豆也在顫抖。顫抖中,那粒蠶頭像一塊金子一樣,掉在了地板上,然後滾到二癢的腳下……

  然後,我看見我姥爺的眼淚從他寬邊的老花鏡後面流出來,在他皺紋交錯的臉上,像一條河一樣,恣意地流淌。

  那天晚上,二癢的手機不停地響,我估計是那個男人打來的。她一次也不接,後來她把手機關掉了。本來,她說要回酒店的,但後來她沒走。我也沒有回自己的家,我跟二癢躺在一張床上說話。二癢和我說了很多,說她在海南的生活,說她六年來心裡的苦痛,說她心裡一個一直放不下的想法——出國。對二癢來說,現在出國和過去出國已經具有了不同的意義。過去是為了證實自己,是為了趕潮流,為了爭強好勝,而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得不出去,在國內,她的心不能平靜,她要逃避,她要安靜。

  關於那個男人,二癢沒有明確交待他們之間的關係,只說他姓江,是她所在房地產公司的老闆,也是她的朋友。「朋友」一詞從二癢的嘴裡說出來顯得自然平淡,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但是,憑女人的直覺,我能感覺到他們之間非同一般的關係。江老闆有家室,二癢和他的家人也都熟悉。江老闆對二癢很好,他們之間幾乎無話不說,二癢甚至知道江老闆有幾個帳戶,身上有幾處暗疾。二癢出國就是他給辦的。如果二癢和江老闆之間,僅僅是老闆和雇員的關係,二癢不會跟我說這些的。我想,按照時髦的說法,二癢是江老闆的紅顏知己,但是極有可能,二癢已經做了江的「二奶」。

  二癢那一夜都在不停地說,我在朦朧的睡意裡聽到二癢像吟詩一般地剖析自己。二癢後來告訴我,她出國的手續已經辦好了,不是去澳大利亞,去加拿大……

  第二天早上,天沒亮,二癢就走了。我媽問她去不去見見我爸。二癢說,如果我爸回來,她就再等一天,反正她是不會去省城的。我理解二癢,省城是二癢心中的一塊傷心地。

  我爸後來沒有回來。我想,我爸一定通過我媽知道了二癢和那個中年男人江老闆的事。二癢又等了一天,我爸說他手頭上的事沒辦好,只在電話裡和二癢說了幾句話。

  二癢說,爸,你不恨我吧。

  我爸在電話裡怎麼說的,我沒聽見,但我看見二癢聽著電話,眼淚在眼圈裡直打轉。

  §笑笑

  二癢於1998年9月底到了加拿大,五天后,我剖腹生下了我的女兒笑笑。

  我生笑笑那天是李醫生當班,陳紅梅也值班。手術前,章晨怕伺候不好我們娘倆,要把我婆婆接來,我不讓。陳紅梅也說,麻煩老人幹什麼,我們自己的婦產科,都是同事,順手也就照顧了。

  因為是剖腹產,按照慣例,為了避免創口感染要剃陰毛。陳紅梅沖著我壞壞地笑,我知道她笑的是這個意思,就對她說,不麻煩你了,我自己搞好了。陳紅梅不相信,把手伸到我的小腹部一摸,然後說,早有準備啊!我說,多少年的護士是白當了,再說,我也怕你累著。

  我早就決定剖腹產了。一是因為我二十九歲生第一胎,也算高齡產婦,自然分娩可能不會太順利,二是自然分娩,會影響體形和以後的夫妻生活,在婦產科幹過的人,天天看別人生孩子,自己對生孩子也就顯得不那麼隆重了。兩天前,我在洗澡的時候,就用章晨的剃鬚刀把下身收拾得乾乾淨淨了。

  雖然做了麻醉,有點迷迷糊糊的,但整個手術的過程我都記得。孩子取出來以後,陳紅梅大叫是個小妮子是個小妮子,然後又叫3500克,七兩。然後抱著給我看,讓我親一口,然後我就睡著了。

  我第一眼看見笑笑,覺得她好醜,像只沒有長毛的小貓一樣,小眼睛閉著,小嘴到處去找東西,不過她的頭髮很出眾,又黑又密,陳紅梅和我幾個同事說,小妮子頭髮好,將來能紮大辮子。

  我和笑笑在醫院住了十天。我媽專程從省城回來給我伺候月子。出院以後,我直接搬到我姥娘住的地方去,我媽說那裡在市中心,一切都比較方便。

  笑笑這個名子沒有起錯,小寶貝特別喜歡笑,很少哭。開始,我的奶催不下來,我媽就給她奶粉喝,她吃得很香。我姥娘說,這妮子,好養,長大了也不得了,像她二姨。

  我媽說,長得像她三姨,嘴巴小。她二姨嘴巴大。

  我姥爺說,我看像她媽,鼻子像小辣椒一樣,多可愛!

  我姥爺和我姥娘對笑笑這個重外孫非常喜歡,隔一代熱一層。老兩口經常在家爭著搶著抱笑笑,章晨回來想抱抱女兒都沒機會,笑笑也懂事似的,笑給他們看,一朵花一樣。

  笑笑即將滿月的時候,章晨提撥為副校長的檔下來了。章晨感覺特別好,小尾巴又翹起來了,要借給笑笑辦滿月酒,大宴賓朋。我覺得這樣太張揚了,章晨剛剛上任就大操大辦,容易讓人家說閒話,影響也不好,但是章晨聽不進去,堅持要辦。我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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