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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這一天他實在餓得不行了,就邁著步子朝街市裡走去。他希望可以找到一些吃的東西,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再說。他想自己得找個吃飯的地方,這是最要緊的事情,至於到什麼地方去找母親,這已經是次要的事情了,換成一句現代的語句就是先「丟他媽」了。

  無名走在大街上,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東張西望。在經過一個屠宰店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那些肉攤攤上的大肥肉吸引了他的目光。這是多麼漂亮的肉動人的肉可愛的肉呀,它們的顏色鮮紅鮮紅的,切好一條條地放在案板生動得很,就像剛剛從豬身上割下來一樣,在陽光之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以殺豬賣肉為營生的屠宰店。

  對於那個時候的屠宰店,我必須作一點補充。據歷史學家考證,春秋時期的城市佈局應該已經有了比較明確的分工,比如城裡面就已經大致分為城市居民的居住區、政府集中辦公的辦公區、進行商品交易的商業區,還有手工作坊區等等。在各個大的區域裡面,又有更細的分工,比如屠肆裡又大致可以分為賣豬肉的豬肆,賣狗肉的狗肆,還有雞肆羊肆什麼的。總之市場裡經營相同或相近種類的鋪子彼此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比較專業的市場。這是城市文明發展到一定水準的標誌之一。

  無名此時經過的街市,就是一個殺豬的豬肆。前面說過無名參加軍隊殺敵人之前,就已經練得了一手殺豬的絕活。那時候主人要殺豬什麼的,就把他叫去,讓他殺豬,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把那些豬們殺死。其實這也是他在戰場上殺敵無數所向披靡而能生存下來的原因。

  殺豬和殺敵人,雖然很不一樣,但是從技術上講其實是相通的。這一點不言自明,不用作更多解釋。

  無名經過屠宰店的時候,他的腿就再也邁不動了。這時候他想自己身上力氣還是有的,只要不餓肚子的話,幫別人殺殺豬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無名生下來力氣就很大,加上從小就參加勞動,身上鍛煉得都是肌肉塊塊什麼的,要在平時他一天殺上百頭豬也不成問題。不過現在他已經很餓了,男人幾天沒有吃飯終究是個問題,要是和豬對陣的話,可能就要被豬殺死了。

  他想自己也許可以找個殺豬的營生什麼的,這是很駕輕就熟的事情。想到這裡他就高興起來。打定主意後,他就慢慢靠近了那殺豬賣肉的屠宰店老闆。老闆是一個老頭,此時他臉上手上都沾滿了紅豔豔的肉渣滓,看起來滿面紅光,油光可鑒。陽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他耷拉著眼皮,已經像孩子一樣睡著了。無名向他走過去的時候他突然就睜開了眼睛。無名的腳步驚動了他,他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老頭看見有人向他的屠宰攤走過來,就拖長聲音有氣無力地喊:「大——肉!」

  無名打起精神答應,說:「大肉。」

  老頭又喊:「大肉!

  無名有氣無力地說:「大肉,不要。「

  無名說不要,眼睛卻直直地盯著肉攤上的肉看。看到那些鮮紅鮮紅的大肥肉,他感覺肚子更餓了。

  老頭聽了無名的話,便提高了警惕,問:「做啥的?「

  無名說:「不做啥,殺豬的。「

  老頭上下打量了幾眼無名,說:「你?「

  無名點點頭,大聲地說:「殺豬的。殺!「

  老頭聽了無名的話,他就說:「你真會殺豬那活計?」

  無名點點頭。

  老頭二話不說,就說:「好!」

  一個好字讓無名精神一振,他想對路了。老頭年紀大了,正要找一個會殺豬的年輕人幫忙呢。他上下打量了幾下無名,無名就把自己的胳膊露出來,朝他揚了揚胳膊。老頭見狀點了點頭,無名就這樣留下來了。

  無名在戰場上幹的是殺人的營生,殺豬對他來說是不在話下的。無名殺豬有一手絕活,他殺豬的時候,根本就不要別人幫忙,他一個人抓住豬們的後腿,先把豬從豬圈裡拖將出來,然後騎在豬身上,左手抓住豬耳朵,右手握住刀,白刀子下去,紅刀子出來,豬甚至來不及哼哼就死了。

  無名殺豬,一刀刺入豬們的血倉,問題就解決了,絕對用不著下第二刀的,這一手殺豬的絕活震驚了整個屠肆,許多人都跑來看無名殺豬。每到殺豬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圍觀,就站在屠宰店外面,裡三層外三層的,黑壓壓的一片,都是人頭。說英雄誰是英雄?現在無名就是英雄,大家都想一睹英雄殺豬的風采呀。老頭看見那麼多人來到自己的屠宰店門前看自己的夥計殺豬,就甚感得意。他殺豬殺了一輩子,生活得極其卑微,什麼時候得到過大家如此的關注呢?在洋洋得意中,他就屁顛屁顛地跑進屋子裡去,轉眼就抱出幾大罎子酒來。他要請大家喝酒。許多時候他們就一邊殺豬,一邊喝酒,整天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倒把殺死的豬們忘在了一邊。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無名殺豬的技藝再一次證明了這一偉大真理,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事情呀。老頭對無名殺豬的手法很是佩服,每天殺豬之余都給無名準備了些好酒好菜。兩個人一起殺豬和喝酒,日子過得很是暢快。有一天酒醉飯飽之後老頭心血來潮拉著無名要結拜兄弟。無名對老頭能收留自己本已很是感激,聽到老頭的話後先是推辭,但是老頭不肯,拉著無名的手不放,非要無名和他結拜兄弟。無名推辭不過,只得點頭應承了。那天兩個人立馬就從床上跳下來,跪在地上,彼此磕了幾個響頭,就這樣結拜了兄弟。從此兩人以兄弟相稱,殺豬喝酒,同吃同住,不再分彼此。

  無名就在老頭那裡喝酒和殺豬,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夏去秋來,街頭上樹木的葉子由綠變黃,落滿了一地。每逢天高雲淡的日子,無名就感到有些許的失落。但是為何失落呢?他卻一時想不起來。

  店裡的老頭對無名仍然和以前一樣,熱情不減,始終把無名看作是自己的兄弟,常常讓他很是感動。老頭是一個屠夫,是一個屠肆之徒,地位也甚低,其實也只比沒有人身自由的奴隸要好一點點,但是卻也是有名有姓的。老頭名字取得乾淨俐落,就叫專甲,還有一個小兒子就叫專有。無名沒有名字,老頭專甲就要給無名取一個名字,叫專豬或者專諸,或者其他什麼名字。這本是天大的好意,但是後來最終被無名婉言謝絕了。

  無名想,沒有名字就是最好的名字!

  無名不肯再要名字,專甲沒有辦法,就只好不再提那件事情了,暫且放在了一邊。兩個人呆在一起就只顧殺豬和喝酒,日子就這樣不痛不癢地過去了。

  無名在專甲屠宰店裡殺豬。也不知道到底殺了多少豬,沒有人對那些具體的數字感興趣。總之那些豬們一見到無名,就嚇得毛髮直立,渾身發抖。這是無名殺豬殺得多了,身上就有一股殺氣,就像人吃多了大蒜一樣,渾身上下會發出一股蒜臭味,據說外國人的狐臭就是這樣來的。無名幫專甲殺豬,除了殺豬喝酒好像也就沒其他事情了可幹了。專甲的兒子專有倒整天跟在無名後面,形影不離,幾乎成了他的影子。沒事的時候無名就會教教專有武術什麼的,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教他殺豬的技術。前面說過殺豬和殺人的技術其實也是相通的。因此無名教專有殺豬,其實也是在教他如何殺人。在得到無名的指點之後,專有殺豬的技術進步得很快,毫無疑問很快就超過了他的老子。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勝於藍呀,說的大概就是這意思了。

  日子就在豬們的嚎叫聲中過去了。花開花落,季節更替,周而復始,不知不覺無名在屠宰店已經呆了一年多。時間長了之後,無名就更加感到有些無聊起來。這一段時間裡,無名開始想念自己的母親。遇到有人來買肉,他手裡動著刀子剁肉,心裡卻在盤算著如何尋找母親的事情。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因為大家都知道刀子不長眼睛,一不留神就會剁在自己手上,一下就會把自己的手指廢掉了。

  無名經常就一邊動著刀子剁肉,一邊向客人打聽自己母親的下落。只是無名對自己母親其實沒有任何印象,他不知道自己母親的模樣。她在他的心底裡一片空白。所以他向別人描述起自己母親的時候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叫別人怎麼幫他呢。沒有人可以幫助他,無名沒有辦法,說不清楚的時候就會冷不丁地從懷裡掏出那個殘缺的玉珮來。他把玉珮抓在自己油膩膩的手上,然後小心翼翼地遞給別人看。客人一般會抓過來,東看看,西看看,照例會把那東西還給他,然後就一律搖搖頭,說:「什麼東西?沒見過,走了!」然後抓過割好的肉掉頭就走開了。

  這樣的情景重複地在二千多年前的屠宰店裡發生,甚至成了他屠肆生活的一部分,只有一次稍顯得有些意外,這一次無名面對的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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