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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阮阮輕輕搖頭:「如果不是心甘情願,就算被騙過去,也留不住你。」她忽然站起來,無限疲憊的聲音,「一個男人,在除夕夜,丟下妻子,與自己的媽媽一起幫另一個女人等零點過生日。」她閉了閉眼,說:「想必,你是真的很愛喬嘉樂……」

  她轉身,就要離開。

  傅西洲一把拉住她:「阮阮,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掙扎:「你放開我。」

  他一個用力,將她拉回沙發上。

  她掙扎著,他不放。他拿過那張照片,遞到她面前:「這個女人不是喬嘉樂,她叫喬嘉琪。」

  阮阮一怔,驚訝地望著他。

  傅西洲沉沉地歎了口氣:「我帶你去見她。」

  車子在深夜的郊外公路上行駛,車內也如同窗外的夜色一般寂靜,阮阮歪頭靠在副駕上,沉默地閉著眼。她其實心裡有很多疑問,但她什麼也不想問,她知道,等見了照片上的女人後,很多事情自然就會明白。可是,他將給她一個怎樣的答案呢……

  傅西洲偏頭看她,她臉色很不好,非常累的樣子。他抬手,想將垂落在她眼角的一縷頭髮撩到耳後,他的動作驚著了她,她微微一閃,避開了他的觸碰。

  他輕輕歎了口氣。

  抵達醫院時,已經十點多了,這個時候病人都入睡了,傅西洲提前給這邊聯繫過,所以很快就登記入內。

  阮阮看著「精神病院」的招牌,心裡又是一驚,隨即,便隱隱猜到了什麼。當她在病房裡見到因吃了藥而陷入昏睡的喬嘉琪時,一切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她抬頭望向傅西洲,他沒有對她有任何的解釋,對護士說了聲謝謝,然後將阮阮帶離了醫院。

  回到車上,他沒有立即發動引擎,沉默了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阮阮,你還記得當年我在暮雲鎮墜河的事情吧。」

  阮阮點頭,記憶深刻,只是,他忽然提起這件不相干的事情幹什麼?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那不是意外。」

  「什麼……」阮阮震驚地望著他。

  「那是傅雲深的陰謀。如果沒有遇到你,只怕我早就如他所願,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傅西洲看著阮阮刹那間變得慘白的臉色,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龐:「阮阮,很多事情我並不是故意想要隱瞞你,只是那些事情,又陰暗又可怕,你看,你才知道這麼一點點,就害怕了。」

  阮阮依舊怔怔的,她還沉在他先前的那句話裡。外公曾說過,傅家很複雜,可她從未想過,竟是這麼可怕。

  傅西洲繼續說:「既然你問我要一個答案,」他閉了閉眼,聲音輕輕:「好,阮阮,我全部告訴你。」

  他答應過她,不騙她的,可要如實回答她關於照片的問題,就必須告訴她那段他不想再提及的過去……

  這世間所有的故事,都是從相遇開始。可並不是所有的遇見,都有一個美麗的結局。

  傅西洲的母親林芝在十九歲那年遇見他的父親傅嶸,他是畫廊的老闆,她是美院的學生,大二的暑假,她在他的畫廊裡打工。

  十九歲的少女,年輕、美麗、溫婉,更重要的是,在繪畫上,她才華橫溢,並且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格與見解,與傅嶸有很多共同的話題。一個風華正茂的男人,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從欣賞變成愛慕,實在太容易了。

  更何況,三十二歲的傅嶸過得並不快樂。在外人看來,他是傅氏的獨子,家世風光,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畢業後不想經商,便由父親出資開設了一家藝術畫廊,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外人哪裡知道,他的畫廊,是用一樁他並不情願的商業聯姻換來的。傅夫人姜淑甯是個事業心極強的女人,性格跟傅老爺子很像,強勢、霸道,與他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唯一的話題,便是兒子傅雲深。

  生活壓抑的已婚男人,遇上善解人意、才華橫溢的年輕女孩,註定是一樁悲劇。明知如此,可當愛情濃烈時,便如一只飛蛾,明知烈火灼人,依舊不管不顧地為了那溫暖光明飛撲而去。

  林芝是在懷孕後才得知傅嶸已有妻兒,可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回不了頭了,也不願意回頭。她愛得濃烈,愛得不顧一切,不惜背負著小三的駡名,因為姜淑寧的舉報,她被學校開除,一生清白驕傲的父親與她斷絕關係,她失去了一切,唯有肚子裡的孩子,是她唯一的救贖。

  她與傅嶸的事情被傅家知道後,傅老爺子震怒,對兒子說,這個女人與傅家,二選一。再濃烈的愛情又怎樣,在現實面前,他變得懦弱,不堪一擊。他最終選擇了傅家,並讓林芝將孩子打掉。她對他失望透頂,連夜逃回了老家,躲在小鎮生下了孩子。

  如果她帶著孩子在老家平淡度日,便也不會有後來所有的悲劇。但心懷怨恨的她不甘心,怎能甘心?她為他失去了一切,她那樣痛苦,他卻依舊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同為傅家血脈,憑什麼一個可以享受最好的生活,她的兒子卻要被人指指點點罵作野種?

  在傅西洲三歲的時候,她帶著不甘與恨意,回到蓮城。

  當她帶著兒子出現在傅嶸的畫廊時,傅嶸沒有半點驚喜,有的只是震驚與害怕。

  但事已至此,害怕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為了安撫林芝,讓她不去傅家鬧事,傅嶸為他們母子在偏僻的小巷子裡租了一間房子,讓他們住了下來,每月提供生活費用,並許諾她,每週至少陪他們母子兩次。

  女人永遠比不過男人的絕情狠心,再信誓旦旦地說著恨,可也抵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語。而林芝想要的,不過是給孩子一個家,哪怕這個家是那麼的脆弱,但她別無選擇。

  這樣徘徊在兩個家庭的生活持續了五年,在傅西洲八歲的時候,姜淑寧發現了這一切。

  傅家看似平靜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

  被再次背叛與欺騙的怒與恨,如燎原之火。心性高傲的姜淑寧,怎麼可能容得下林芝母子。

  那些年,面對姜淑寧的各種刁難手段,林芝始終不退不讓,只是她越來越不快樂,性情大變,失眠很嚴重,需要靠藥物來入睡。每日裡依靠酒精來麻痹自己,將自己關在租屋的閣樓裡沒日沒夜地畫畫,畫完後又用刀將那些畫一刀刀地劃爛,或者放一把火,付之一炬。然後再繼續畫。暗沉的屋子裡,整天彌漫著強烈的松節油氣味、濃濃的酒精味,以及她醉酒後污穢的嘔吐物。

  傅西洲常常面無表情地站在充滿這些氣味的房間裡,將窗簾拉開,抱著她丟進浴缸裡,然後去拜託住在隔壁的房東喬阿姨來幫忙為她清洗。

  每天放學回來,等待他的,不是熱乎乎的飯菜,而是滿屋子難聞的氣味,有時候還要收拾被母親醉酒後發瘋砸得滿地的碎裂物。

  自他懂事起,他就從未感受過家的溫暖是什麼滋味。房東喬阿姨很善良,常喊他去家裡吃飯,在飯桌上,他看著喬家的兩個女兒嘉琪和嘉樂肆無忌憚地與父母親開玩笑、吵鬧、撒嬌,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模樣,他默默地低下頭去,碗裡的美食再也沒有味道。

  這樣尋常不過的家庭溫暖,卻是他此生都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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