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南風知我意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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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醫院外面的臺階上,抬頭看著七月明晃晃的陽光,又看看沉默著坐在她身邊的男人。 她掏出手機,110三個數位,按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她歎口氣,對他說,我們回去吧。 後來風菱問過她,你後悔做那個決定嗎?沒有將他交給員警,而是將他帶回了古鎮。 阮阮想也沒想地回答說,不。 救下他,不後悔。 將他帶回古鎮,不後悔。 愛上他,也不後悔。 對她來說,做所有的事情,全憑心意,既然做了,就絕不後悔。 古鎮上的人雖然淳樸,但正常的警惕心還是有的,家裡突然多了個陌生男人,風母怎麼都放心不下。可阮阮懇求她說,就讓他待到八月底,她離開的時候,如果他還沒有記起來,她會把他送走的。風母實在不好拒絕,她走到臥室裡去給風菱打電話。風菱沉默了片刻,說,媽媽,你就相信阮阮看人的眼光吧。風母這才同意讓傅西洲留下來,收拾了一間房出來,又找了風父的舊衣服給他換上。 阮阮看著他穿著明顯短了一截的衣服與褲子走出來,額頭上還纏著紗布,那模樣,實在很怪異。 她「撲哧」笑出聲來。 他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到葡萄架下的竹椅上坐下來,又開啟了「自我世界」模式。 風聲走到阮阮身邊,對她耳語:「阮阮姐,他是不是啞巴啊?」 阮阮贊同地點頭,捂嘴輕說:「估計是。」 就算頭部受傷,暫時失去了記憶,但也不會失去講話的能力啊,估計他真的是啞巴呢。阮阮有點同情地看著他。 這麼一想,阮阮也就不再逼他同自己講話了。他似乎很喜歡發呆,總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安靜得仿佛不存在。他每天很早就起床,似乎那是養成了很久的習慣。阮阮起來到井邊搖水洗臉時,總見他已經默默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了。她對他說聲早,他看她一眼,並不回應,但神色明顯沒有之前那麼冷漠了。 他也不挑食,給什麼吃什麼,但吃得很少,甚至比風聲這個病號胃口還差,幾天下來,阮阮明顯感覺他的臉瘦了一圈。 過了兩天,他去朱醫生那裡拆了額頭上的紗布,縫了針的傷口痊癒得還算快,也恢復得很好,只是,額頭上靠近太陽穴那個地方,留下了一道打眼的疤痕。 「哇哦,留疤了呀!」阮阮伸手輕輕戳了戳他的疤痕,「不過沒關係,臉依舊很好看呢!」她把他當小孩子一般安慰。 他卻觸電似的撥開她的手,似乎很不習慣別人的碰觸。 阮阮笑了笑,轉身悄悄問朱醫生:「他的失憶症是不是不會好啦?」 朱醫生說:「不一定,失憶症這種病,至今在醫學上也是個謎團,也許一輩子,也許過幾天忽然就好了。」 那天風母帶著風聲去醫院複查,雖然只有兩個人在家吃飯,但為了慶祝他的傷口終於拆了線,阮阮做了很豐盛的午餐,土豆牛腩湯、雞汁蘿蔔、紅燒排骨以及素炒西蘭花。還特意拿出了風母自己釀的米酒。她將米酒倒入粗陶碗裡,滿滿的一大碗,醇香怡人。她忍不住低頭,深深嗅著酒香,一臉陶醉的樣子。 阮阮端起碗,又將另一碗酒送到正沉默地看著她的傅西洲手中,「哎,這個酒哦,真的很香很醇的,也不醉人。你喝下試試看。」 他接過,看著碗中有點兒渾濁的液體,眉毛輕輕蹙起。 「哎,等一下!」阮阮放下碗,「你看,你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我們也不能一直『哎哎哎』地喊你是不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好不好?」 見他不語,阮阮趕緊說:「沉默就表示默認嘍!嗯,我想想啊……十二……十二怎麼樣?」 她救下他的那天,是七月十二號。 他還是沒有什麼表示。 阮阮笑起來:「那就這麼決定啦。」她端起瓷碗,與他的碰了碰:「十二,祝賀你痊癒。還有,歡迎你來到暮雲鎮。」 然後,她仰頭,竟然一口氣就喝掉了那大半碗米酒。 傅西洲端著碗,愣愣地看著她。這麼多天來,這是他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女孩子,她穿著一件很寬鬆的海魂衫T恤,牛仔短褲,人字拖,齊肩發隨意紮成一個馬尾巴,露出光潔的額頭。她長得並不算漂亮,唯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明亮清澈,望著你笑時,仿佛無數的星辰落入其間。 很多年後,傅西洲總想起這個夏日的正午,他們坐在鬱鬱蔥蔥的葡萄架下,細碎的光影從樹葉間漏下來,那個眉眼彎彎的女孩,豪情地幹完一碗酒,紅暈慢慢染上她的雙頰,映襯得她的眼眸愈加清亮。可是他,卻在後來,讓這雙他見過的最清澈明媚的眼睛,染上了那麼多那麼多的哀愁。 自從幫他取了名字,阮阮就很喜歡喊他,哪怕他總是沉默以對,她也毫不介意。 「十二,中午我們是吃茄子呢還是絲瓜呀?」 「十二,你看你看,這花長得多好呀!」 「十二,這就是藍莓樹呢,你以前沒見過吧?」 「十二,讓我來猜猜你多大了,唔,二十五?二十六?二十八?」 「十二,你真的一點點也沒想起來嗎?」 「十二,我真喜歡這裡呀,你呢?」 「十二,今晚的月亮可真美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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