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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她的嗓音還是這麼動聽,江湖記得海瀾有一副好嗓子,做過酒吧的駐唱。這是她旁觀過的苦痛人生,原來別人的人生裡也有理想和不亞於她的苦痛,但仍能惦記住那一份愉快是多麼榮幸。

  江湖停駐在門外,聽著海瀾把這首歌唱完,一直到裡頭的人問了一聲:「誰在外面?」

  有個剃了光頭臉色蒼白穿著小病號服的小朋友跑了出來,看見江湖,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說:「姐姐,你也覺得海老師唱得很好對不對?」

  江湖再要回避也來不及了,只得被小朋友拉進了房內。

  海瀾比上一回還要清瘦,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精髓,隨時都會枯亡。

  江湖見之一驚。

  但是海瀾轉過臉來,面對江湖的表情卻是充滿了善意,顯得她的臉龐有一種美麗的光輝。

  海瀾房內還有兩個小朋友,都穿著小病號服,乖乖坐在她病床前的椅子上。

  海瀾說:「你們快回病房吧,爸爸媽媽都要來看你們了。」

  門外有護士進來,說:「孩子們,可以走了。」

  小朋友們都依依不捨地同海瀾道別,看得出來,海瀾很有些孩子緣。

  她也是依依不捨地看著孩子們。此情此景,太令人難過了。

  江湖心下惻然。

  病房裡終於只剩下她同海瀾兩個人了。

  而海瀾招呼她,「江湖,這裡坐。」

  江湖駭異地望住海瀾。

  海瀾只是慈藹地看住江湖,「上一次,我一下沒認出你。你長高了,人也漂亮了,就是娃娃面孔沒有變,不過也比中學的時候顯得長了些。」

  江湖默默地走到海瀾病床跟前,她還掛著點滴,旁邊放了座什麼檢測儀器,看起來病況並不樂觀。江湖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她暗暗懊惱一束花一個果籃都沒有買。

  海瀾只是很溫和地說:「我很高興你還能來看我。」

  江湖囁嚅了一聲,「海老師。」

  「也很高興你還叫我老師。」海瀾輕輕喟歎,「我實在不怎麼配這個稱呼。」

  江湖的心一抽,她突然在想,高屹的一些事情,海瀾到底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呢?於是,她試探地小心翼翼地開口,「海老師,你會不會怪我?」

  海瀾仍是溫和地瞅著她,「為什麼要怪你呢?你當年和我說的話都很對。人做錯了事情,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做錯事情,就不用有任何的愧疚。」她伸手過來,握住了江湖的手,她的手很僵硬,但是卻很有力,「我後來聽高屹說,這些年你的心裡也不好過。其實我一直想找你,想跟你說,高屹媽媽的去世是和你沒有關係的,那都是我的錯。高屹也沒有怪過你,他怪的其實一直是我。」

  江湖心一沉,幾乎脫口而出,「不,那不關你們的事!」可餘下的話哽在喉嚨口,怎麼也說不出來。

  海瀾笑了笑,「所以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把別人的錯攬在自己的身上。不要這樣,這樣不好。」

  江湖望住海瀾,她溫婉的笑容還有昔日的影子,讓人望之平靜。她想,她有點懂了為什麼高屹會愛她。高屹一直無法平靜的內心,是需要這樣的眼神安撫的。

  海瀾同她講:「我沒有資格來怪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在這件事情上,我的年少輕狂和不知輕重,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對高屹,對他的媽媽,還有對你。得到任何懲罰,都是應該的。而因為這個病,讓高屹可以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已經是最大的救贖了。」

  江湖眼內起了濛濛的白霧。

  原來每個人都在用他的方式為自己的錯誤償還代價。海瀾說她沒有資格責怪任何人,因為所有的錯誤都是她造就的。可是,整個事情不是這樣的。

  江湖很想這麼說出來,但,她知道自己無法說出真相。她甚至要掩蓋這個真相。這讓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實在是太糾結太內疚了。

  海瀾被江湖嚇到了,抽出面巾紙遞給她說:「真的,江湖,你不要難過。我聽說你家裡出了很大的事情,你一個人挺過來很不容易。但凡站了起來,就不要再跌下去。人生是一道一道坎,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江湖只是不停點著頭。

  出了醫院時,天已經擦黑了。海瀾本來想留江湖等到高屹,可江湖卻是在想,還要見高屹嗎?她哪裡有立場去見呢。

  她找了藉口出了病房,走出了醫院。

  她又走到了社區裡的小花園,坐在石凳子上,獨自一人,雙目無神地看著暮色落下,路燈一處一處亮起來。有老人吃完了飯,在花園裡下棋聊天,身邊放著收錄機,播著故事廣播。

  江湖的身邊多了人氣,畢竟人還在現實生活之中。她用雙手捧住臉,重重地歎了口氣。

  海瀾說沒有資格怪任何人。江湖在心內想,我有資格怪別人麼?

  故事廣播內的播音員抑揚頓挫地播著老故事,這麼巧,是金庸先生的《神雕俠侶》。柯鎮惡在向楊過講述他的父親曾經的惡貫滿盈,於是楊過面對有殺父之仇的郭靖,再也無法下手。

  可是仍是要面對的。似乎是片刻之間下了個什麼決心,江湖堅定地走出了小花園。

  大樓的門口停著輛老別克,有人斜靠在車身上抽著煙。他這一次衣衫齊整,人也精神了很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等得久了,整個人有種難言的落寞。

  江湖叫了一聲:「徐斯。」

  徐斯把頭轉過來,「怎麼都不開機,把電話線也拔了?」

  這幾天,江湖只想讓自己頭腦安靜,所以把家裡的電話線拔了,手機也關掉。看起來,徐斯對於他們的這一段感情,用的是一種較為認真的態度。

  江湖心中不是沒有起了一波翻湧。

  然則,不過幾天,他們之間除了本身的誤會,還有了那些夾纏不清真假不明的怨懟。她感到很累,再想,罷罷罷,也許一切該就此終結,若不終結,她早晚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怨懟,不知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江湖說:「我想休息幾天。」

  徐斯掐滅了香煙,問:「你想好了嗎?」

  江湖平心靜氣地講:「我已經全都想明白了,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從交易開始的,這是一場博弈,我技不如人就應該願賭服輸,現在鳴金收兵,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吧!」

  徐斯在靜靜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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