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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頭一樁是洪蝶的生日會。徐斯是第一次想在家庭聚會中攜伴出席,他同江湖這樣說:「下個月嬸嬸要過生日了,我們家兩位長輩,生日的時候總要聚聚,偶爾會請三四位親朋好友。」

  江湖心內一觸,問:「洪姨下個月過生日?」

  徐斯答:「所以請你用你的眼光挑個禮物,順便撥冗列席。」

  江湖一點即明這樣的家庭聚會,徐斯帶她出席是意味著什麼,她忍不住了,追問:「徐斯,你是真的想好了嗎?」

  徐斯摟住她的肩膀,「江湖,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信心?」

  「都有。」

  又是這樣坦白,徐斯不是不氣結的,恨不能掐她兩下才解恨,他何曾對一個女孩用心至此。

  但是江湖撫摸他的眉頭,「徐斯,我是覺著現在這樣去參加你們徐家的家庭聚會,好像一切都快了點,那就有那麼點——那麼點——」她斟酌了一下,「不真實。」

  徐斯歎氣,「江湖,在你眼裡,我是怎樣的人呢?」

  江湖講:「你是做什麼事情都會有計較的人。」

  徐斯笑,江湖是瞭解他的,因為瞭解他才生出萬般的不確定。他喜歡這個女孩,也許正因她的犀透和她對他的瞭解。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心,加深對她的擁抱,「小蝴蝶,我可真喜歡你。」

  直白的愛意表達,徐斯不是第一次說,可只有這一次,才讓江湖真正心旌蕩漾。

  她不禁暗罵自己:為何要對自己這樣沒有信心?是否父親的離去,讓自己連面對感情的勇氣都沒有了?一轉念,她又想到了高屹。

  是的,江旗勝的女兒自小可以什麼都能擁有,唯獨感情,一直求而不得。

  真正的愛情是什麼樣子?如高屹之於海瀾?還是就像如今的徐斯待她?

  若她同徐斯一如最初只是一場遊戲,她亦有遊戲態度可待之,但,她知道自己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質變,逐步瓦解了她原本以為很堅固的心防,她早沒有了最初的鏗鏘決定,在享受歡愉的最初的欣喜很卻以後,她開始怯懦。尤其是怕失敗。

  當然,她能看出徐斯的情意,從最初到現在,徐斯的感情是在升溫的,而如今她卻不知該怎麼面對徐斯,才能令自己真正釋懷和快樂。

  江湖也暗自歎自己引以為傲的那些衝勁和自信全部丟到哪裡去了。只是,每每想到高屹,她比任何時候都確定,自己是喪失了任何的自信和勇氣的。不過她所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會在另一個特殊的場合又遇見了高屹。

  那是在父親的墓前。

  江湖一直沒有告訴徐斯,父親的忌日同洪姨的生日是在同一個月。這也是她一開始聽說洪姨生日時產生驚訝的原因。

  她沒有告訴徐斯父親的忌日,而徐斯再有心,也會有疏忽的地方。是她對徐斯有所保留了。

  這樣時節,有人慶生有人祭亡,真真實實的生死兩重天。

  江湖還是想自己獨自一人和父親待著。父親故去之後,她每隔兩三個月會到墓園祭拜;在父親的墓前靜坐,看雲卷雲舒,什麼都不想。

  今次,她想把她的捷報稟報父親,自己在日日進步,不會玷辱先人名聲。

  江湖是轉過一棵雪松時,看見有人立在父親墓前,雙手握成拳,垂在身前,頭也垂下來。一身黑色素服。

  她在雪松後頭停住,她在想,為什麼高屹會出現在這裡?

  這時候,高屹做了一個讓江湖驚訝的動作。他慢慢蹲了下來,輕輕撫著墓碑,表情肅穆,而嘴唇微動。

  他在同父親說什麼呢?是宣洩還是懺悔?抑或高屹畢竟是念舊的,可他卻處心積慮做出那樣的圈套。

  江湖很想走過去問出這個疑問,但不敢跨出這一步——她一如既往地怕著這個男人,渴望接近而又不敢接近,五內會移位,不知是愧還是恨,是愛還是怨。

  世間有太多難解的情緒了。

  江湖最終仍是沒有跨出這一步。一直等高屹走了以後,她才走到父親的墓碑前。

  父親的遺像並不慈愛,不是在她面前的那個爸爸的樣子,而是選了他的一張雜誌採訪照,那是曾笑傲江湖、睥睨天下的企業家江旗勝。

  江湖拿出手絹,把父親的照片擦拭乾淨。再把供飯、供酒一一擺好,學老人那樣焚香燒紙,下跪磕頭。這樣最俗氣的祭拜,才能表達自己的哀思。

  然後她坐在父親墓前的草皮上,久久望著父親的照片,默默和父親說話:「爸爸,你走了以後,我遇到一個男人,他為難過我,後來追求我,當然也幫助了我,他說他喜歡我,可我不知道是不是能相信他,選擇他。」

  照片內的父親餘威仍在,目光炯炯,仍是那個笑傲江湖、睥睨天下的王者霸主的樣子。

  江湖這樣望著父親,父親永不會再給她指點了,她只能自己選擇。

  但她知道父親一直是催自己前進的,因為父親的目光永遠向前,蘊涵力量。江湖把背脊挺了挺。

  從墓園出來,天空碧藍,門前一條寬闊大道直通通與天際相連。也是另一種海闊天空。

  江湖給徐斯打電話,「什麼時候給洪姨買禮物?」

  徐斯在那頭笑了聲,江湖自我排遣自我疏通以後,就可以迅速站起來做選擇,這一段日子來,她的這一點是十分吸引他的。他說:「你有什麼好建議?」

  江湖倒真有個主意,問:「洪姨屬什麼?」

  「馬。」

  江湖道:「OK,我知道了。」

  這天晚上,她就把徐斯約出來,一起去了周生生,同店家談妥定制一件千里馬造型的金器。

  徐斯笑,「雖然很俗套,但也不乏新意。」

  江湖也笑,「徐老闆,何必損半句贊半句呢!」

  徐斯說:「下週六早上十點,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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