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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她臉紅了。

  徐斯笑,就隨她心意,不再過分親昵。他送她進了注射室才離開。

  江湖望一眼徐斯的背影,忽有一種難為情由心內升起,細細一想,既難受又好受,讓她有點無所適從。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既想快快擺脫,又想分辨清楚,卻又害怕分辨清楚。

  一時半刻,她竟然有點百感交集。

  在輸液的過程中,江湖同嶽杉等人通了電話,交代好公事。嶽杉聽說她病了,十分焦急,江湖反而安慰了這位長輩一番。

  也許此時自己身邊真正關心自己的,也唯有這位長輩了。

  江湖掛好電話,無聲歎息,爸爸,其實我們都欠了岳阿姨的情分。

  到底有多愛,才會如此愛屋及烏?江湖想,也許自己一輩子都無法體會。

  但是,江湖所想不到的是,她在離開醫院時,竟然看見了本該在度蜜月的高屹。

  就在醫院的大堂裡,有醫生推著一輛輪椅從某個監察室內出來,輪椅上頭坐著一個女人,開口喚了高屹一聲。那竟然是海瀾,而此刻她穿著一身病服,戴著口罩。

  江湖驚駭莫名,怔在當場。

  有人自江湖身後走出來,「你病了?」

  江湖轉頭,來人高挑的個子,戴著墨鏡,淡妝,態度從容。她說:「來吊水,你呢?」

  齊思甜說:「我來探病。」

  江湖順眼又看向那邊,高屹已從大夫手裡接過輪椅,把海瀾推去醫院的花園處。她便了然。

  齊思甜問:「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江湖想了想,建議道:「我家樓下有間茶樓很隱蔽,茶葉不錯。」

  齊思甜笑,「我知道,那裡有很安靜的包廂。江湖,你有時候思路快得讓人嫉妒。」

  江湖也笑,「我忘記戴一副墨鏡。」

  齊思甜自己開了車來,竟是很普通的沃爾沃,一點都不起眼。

  江湖自然刮目相看。

  齊思甜此人,張揚的時刻很張揚,低調的時刻又極低調,很會拿捏分寸。這樣的人在演藝圈不紅,才是奇怪。

  然而,她略一深想,就會不自在。她想起的是這位舊日同學同徐斯的前塵往事。

  世事便是這般的巧合,就在這天早晨,在大太陽底下,她同齊思甜狹路又相逢,還彼此給了一個笑臉,如今更要促膝長談,坦陳一部分的真實。

  江湖上的恩怨原本就不是黑白分明,江湖勸慰自己不應拘泥過多,找來這許多的不自在。

  她們抵達茶樓,江旗勝父女是這裡的常客,老闆一向出來親自接待,今日看到更有嬌客,便把最優雅最隱蔽的包房貢獻出來。

  江湖叫了一壺龍井,對齊思甜說:「我內火有點盛,只好下這個主張了,你不介意喝龍井吧?」

  齊思甜施施然道:「我一貫隨便的。」

  江湖笑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齊思甜答:「如果我不跟你說,估計你也會去問其他的同學,我想既然遇到了,就同你聊聊吧。」

  江湖為齊思甜斟了杯茶,「有心了。」她清了清嗓子,「海老師怎麼了?」

  齊思甜抿一口茶,才說:「我也是在婚禮上才知道了一些故事。唉——」她幽幽歎了口氣,「海老師和高屹,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

  江湖往後靠了一靠。

  她有一點點震動。這是她從來不知道的往事,竟然是這樣的一個開始。她什麼都不知道。

  而齊思甜慢悠悠地把話繼續講了下去。

  「他們兩人原來是鄰居,自小一塊兒長大,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青梅竹馬吧。高屹來上海後,過了幾年,海老師考到這裡的師範大學。海老師家裡的境況不太好,她的媽媽當時得了乳腺癌,正在上海治病。她的爸爸遺棄了她們母女,所有的擔子就都在海老師肩膀上了。後來海老師來了我們學校實習,和高屹重逢了。我想他們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了感情。」

  自從重重打擊之後,江湖的精神沒有絲毫的鬆懈,總是防著那些意外。但有些意外總是在她不能防備的刹那壓迫她的心,她的五內仿佛被狠狠震了一下,說不清楚是酸還是痛。

  可她仍平平靜靜問齊思甜:「後來呢?」

  齊思甜悠悠然地給她沏茶,自己又抿了口,才講:「不知道怎麼回事,高屹在他的媽媽去世以後就沒有再和海老師來往了。海老師為了給媽媽治病,去深圳做銷售賺錢,這麼拖延了幾年,她的媽媽去世了,再後來她就回家鄉去教書了,當了希望小學的老師。我們一直在通信,一直到這回高屹回頭找她,我才知道這些隱情。」

  江湖完完全全沒有辦法把齊思甜泡的茶喝下去,那茶格外苦澀,根本就是難以下嚥。她問:「她——不會得的也是乳腺癌?」

  齊思甜也把杯子放了下來,神色凝重,「有的人生來幸運,有的人的生活卻充滿了不幸。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難免犯錯,有的人付出的代價大些,有的人則小些。老天未必公平。」

  江湖慘然一笑,「是的,老天未必公平。」

  齊思甜說道:「海老師也得了乳腺癌,大約是遺傳的關係。她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上天對她可真不公平。」

  江湖心潮起伏,但絕不會面對齊思甜外露。但齊思甜把往事娓娓道來,這些許經歷填補她所不知道的空白,別人的世界別人的苦痛,她忽而能夠融會貫通,然後推己及人,竟會一陣痛不可抑。

  但此時切切不可失態,江湖拼命告誡自己。

  她抬起頭來,把齊思甜打量了一遍。她的眼睛還腫著,所以看人未必真的能看清楚。眼前的齊思甜神色謹然,無悲無喜。她在螢幕上總是演驕傲的公主抑或大呼小叫的千金,但是回到現實,她能這麼一絲不苟,一舉一動都泰然處之。說任何話,擺任何態度,都好像這麼的冠冕堂皇。

  然而,江湖上人過招,總有那麼些因由。江湖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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