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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他想怎樣?帶著她故地重遊,以為就能回到過去嗎?有一句話叫做,物依舊,人已非。

  才兩個人,傅希境卻要了個包廂。

  當年他們每次來這裡吃飯,他也是這樣,她罵他奢侈,他卻逗她,我家小不點吃飯的樣子太可愛了,怎麼能讓別人看去!他素來清清冷冷的,很少說這種俏皮話,也是跟她在一起後,才變得這樣。她笑他肉麻,故意做出掉雞皮疙瘩的動作,他自己也覺得肉麻,可又覺得挺窩心。有一個人,可以被稱之為「我家的」,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一種感覺,暖暖的,幸福的。

  傅希境剝了只海蝦,沾了點醋,放在小碟子裡,然後轉動桌面,送到埋頭數著米粒的南風眼前。他記得,吃海鮮,她不沾醬油,也不喜歡海鮮醬,只要醋。

  她卻沒有吃。

  飯桌上異常沉默。

  傅希境忽然覺得無力,閉了閉眼,從前她多鮮活呀,話多,整頓飯都停不下來。

  面對著滿桌美味,南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想著離晚餐還有好幾個小時,他們都要在一起呆著?

  「傅總,」雖然有點艱難,南風還是開口了,「下午如果沒事,我想請幾個小時的假。」

  傅希境正在剝螃蟹,動作頓了頓,頭也沒抬地說:「好。」

  南風反而一愣,這麼容易?也不問緣由。但目的達到,其他懶得管了。

  「謝謝!晚上幾點見,在哪兒?」

  傅希境說了個時間與地點,然後放下正剝到一半的螃蟹,拿過濕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吃飽了,我去結帳。」就走了出去。

  南風放下碗筷,望著滿滿一桌幾乎沒怎麼動的食物,歎了口氣。

  雖然兩座城市離得近,但蓮城比海城冷一些,風也淩厲得多。從海鮮館出來,南風信步往前走,這條街本就不繁華,加之不是週末,正午街頭的人比較少,因為冷,多是行色匆匆。這條路兩旁栽種了許多香樟樹,夏天的夜晚,在樹下散步,是一種享受。那時候,每次她跟傅希境到海鮮館饕餮一頓後,總纏著他陪她散步消食,她挽著他的手臂,長長的街道,仿佛走也走不完似的。

  這條路,有多久沒有走過了?

  抬頭,在夏天裡枝繁葉茂的樹木此刻蕭瑟一片,真像她此刻的心。

  哪怕她再不想想起,故地重遊,過去的記憶像是長了風,一股股往她腦海裡吹。

  南風深吸一口氣,走進路邊的一家小花店,轉了一圈,才在角落裡發現紫色勿忘我。

  「老闆,勿忘我怎麼賣?」她揚聲問。

  女老闆停下手中的插花走過來,將壓在大把情人草後面的勿忘我挑出來,笑說:「就這麼多了,全給你,十塊錢。」

  其實還有滿滿一大束,南風點頭,「幫我包起來吧,用白色的紙。」

  她抱著花上了公車。

  她靠在窗戶上,車窗外的風光一閃而過,那些街道與建築,既熟悉又陌生。二十歲之前,這個城市,是她的故鄉,那之後,這城市成為她不可碰觸的記憶之殤。

  倒了兩趟公車,又打了計程車,才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近郊山上的一片墓園。

  計程車師傅望了眼南風,好心地問她:「小姐,需要我等你下山嗎?」

  這片墓園可謂風水寶地,是蓮城聲名在外最貴的墓地,能葬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所以一般都是私家車來往,很少有計程車在此候客。

  南風想了想,微笑著婉拒:「謝謝,不用了。我可能會有點久。」

  師傅點點頭,將車開走了。

  南風抱著花,慢慢拾階而上。山上比城裡更冷,她將圍巾摘下來,兜頭而下,纏在脖子上,只留兩隻眼睛在外面。總算暖和一點了。

  她從來沒有在冬天來看過他。

  你一定很冷,很寂寞,對吧?爸爸。

  她站在一處墓碑前,彎腰將紫色勿忘我放墓碑前,這是季東海最喜歡的花,因為趙芸喜歡。她鞠了三個躬,直起身子,望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裡的人看起來很年輕,笑容爽朗,露出潔白的牙齒。季東海有良好習慣,不抽煙。這在商場上十分難得,可因為妻女的強烈要求,他硬是做到了。應酬場上喝酒避無可避,可他也總是懂得克制。他常常對南風說,賺錢是為了給她與媽媽更好的生活,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們,才是他生命中第一位。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親。可她卻不是個好女兒。

  她帶著趙芸離開蓮城後,整整兩年,她都沒有來看過他。忌日與清明,都沒有來。因為內疚,因為無顏以對。

  她覺得好冷,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覺自己淌了滿臉的淚。這些年,她已經很少哭,因為深刻地知道,哭泣無用,可每一次,只要一想到爸爸,眼淚就不可遏止,心臟處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這世界上最寵愛她的那個人,永遠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在墓園一直待到天色暗下來。

  下到山腳,果然沒有計程車,她走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到公交站,萬幸因為出差特意穿的一雙平跟靴。

  在公車上接到傅希境的電話。

  「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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