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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因為下雪的緣故,機場到市內的高速限速行駛,陳綏寧回到翡海家中,天色沉沉。大雪卻一刻未歇,片片都有巴掌大小,落下來的時候還有簌簌的聲響。他連大衣都未脫下來,只是沉著臉問管家:「她還在那裡坐著?」

  「是,怎麼勸都不說話。」管家查看著陳綏寧的表情,小心的說,「早上到現在,一點東西都沒吃。」

  陳綏寧大步走向花園,第一眼就看到佳南坐在木椅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機,一動不動。幸而頭頂還撐著巨大的遮陽傘,不至於成為真正的雪娃娃。

  「許佳南!」

  他走過去,每一步踏在雪上,都是嘎吱作響,直到站在她面前,俯身看著她。原本滿腔怒火,卻在觸到她臉頰上青紫色的傷痕時,驀然消散了。

  佳南似乎極為艱難的轉動了眼珠,才看清身前這個人是誰,身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穿了一件不算厚的羊毛大衣,嘴唇早已凍得沒有絲毫顏色,似乎想說話,最後卻只是發出了暗啞的聲音。

  他看著這樣的她,一點點的心軟下去,終至輕輕歎了口氣,蹲在她面前,低聲問:「冷不冷?」說著伸出手,將她的雙手握在自己掌心。

  她呆呆的點頭,冰涼的手掌驀然觸到溫暖,反倒有一種尖銳的刺痛感。或許是被這刺痛給驚醒了,她的眼神亦漸漸清醒起來。

  陳綏寧穿著深灰色的粗呢大衣,輕柔至極地將她拉進懷裡裹起來,一手環著她的背,一手撣去她髮絲間的雪片:「怎麼了?」

  他的大衣裡是一件V領羊絨線衫,觸感柔軟溫熱,佳南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上邊,只是不說話。

  其是陳綏寧看到她臉上的指印,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不想說,他便不提,只是溫和的笑了笑:「好,我陪你在外邊坐一坐。」

  就這樣抱著她,站在傘下,大雪紛紛,兩人的影子卻這樣緊緊貼近著,被燈光拉得很長。

  不知過了多久,佳南在他懷裡,踮起腳尖,有些怯怯地伸出手臂,環住了他的脖頸。

  這是他逼她回到自己身邊之後……她第一次這樣主動的親近他,就像以前一樣,貪婪地汲取溫暖。

  那一瞬間,陳綏寧只覺得渾身僵了一僵,旋即是驚喜——她又小心翼翼地將臉動了動,貼在他頸側最適宜的那截弧度中。他的大衣恰好完全將她裹在懷裡,兩具身軀因此也越發的貼合。

  「陳綏寧……我很冷。」她喃喃地說,伸手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我在這裡。」他像以前那樣安慰她,一手輕輕撫摸她的後背。

  「爸爸不要我了……」佳南的聲音嘶啞,「連他都不要我了。」

  他怔了怔,低頭去吻她的髮絲:「我在這裡。」

  「可是……我沒有辦法啊……」她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慢慢的說,「我真的沒有辦法啊……」

  寂靜的雪夜,懷中是自己心愛的女孩,她一句句的重複「我沒有辦法」。陳綏寧只覺得她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磨在自己心上,卻始終……無能為力。

  她開始哽咽,小聲的哭泣,直到最後哭得喘不過氣來,卻聽到抱著自己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說:「小囡,你還有我在。」

  她曾經以為,全世界都拋棄自己了,可眼前這個人不會。

  可是後來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所有的愛,在眼前這個人心裡,抵不過一個恨字。

  她仰起頭,笑得異常蒼涼,臉色白得像是素白的雪:「陳綏寧……你,你很久之前,就已經不要我了。」

  他的雙手在她身後握成拳,眸色凝黑如同此刻夜色,深呼吸良久,才說:「我先抱你進去。」

  她卻緊緊拉住他的袖子,執著的說:「我討厭這場雪,我討厭看到雪。」

  天氣預報說,這場雪來勢洶洶,或許會持續數日。陳綏寧微笑,俯身在她冰涼的唇上烙下一個吻,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孩子:「那我們離開這裡,到沒有雪的地方去。」

  他的眼神,仿佛歷盡千山萬水,看到了失而復得的寶貝。

  心底的一個角落倏然塌陷了,千億年的冰川,在此刻亦悄悄的融開,時光倒流,回到那一刻,彼此間沒有傷害,沒有隔閡。佳南定定地看著他,刻意的不再想起他們即將會經歷的那些——報復、真相、裂痕——那些暗黑且堅硬的,直插人心底的東西。

  許佳南垂眸,隱約有些淚水沾濕長睫,只放縱這麼一次,不論真假,由著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愛,而自己,只要以假作真。

  前往機場的路上,陳綏甯吩咐司機將車子的暖氣開到最足,摸了摸她手,依舊是冰涼的。

  「還冷麼?」他低頭,有些心疼的揉揉她的頭髮。

  佳南唔了一聲,有些任性的將手從他衣擺下邊伸進去,貼在他的腰側,舒服的歎了口氣:「這裡暖和。」

  他並不制止她,隔著衣服抓住她不規矩的手,低低的笑:「你是想怎麼樣?」

  佳南笑得將臉埋在他胸口,手指在他腰側不依不饒的撓了撓:「你說呢?」

  他索性鬆開手,由著她胡鬧,只是將下頜擱在她頭頂,閉上眼睛,唇角的微笑自然而溫和。

  入了夜,因為這一場大雪,高速上只有寥寥幾輛車輛,且速度緩慢。從市區到機場,足足開了近兩個小時。佳南靠著他的肩膀,雙手漸漸捂得烘熱起來,沉沉入睡。

  陳綏寧動動她的身子,讓她靠了一個更加舒服的位置,忽然想起在歐洲的時候,她也這樣睡著了,自己卻伸出手,毫不留情的將她推開——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一段不可思議的時間。他親手在她生活中布下陰霾,卻不曾想到,這些陰霾,如今,沉澱到了自己眼底。

  這一怔忪間,車子停了下來。陳綏寧叫醒她,自己先下車,眼神掠到後面數輛車子,將手遞給佳南:「出來吧。」

  佳南甫一下車,幾乎便被他攬進懷裡,快步往入口處走去。

  身後響起一陣喧嘩聲,佳南在陳綏寧懷中踮起腳,向後邊張望了一眼。

  好幾輛車追著一輛保姆車也在不遠處停下來,閃光燈晃動,似是狗仔追著明星的場面。

  陳綏寧蹙眉,手中的大衣蓋在佳南肩上,低聲說:「沒什麼好看的。」

  他倒不怕無意間被記者掃進照片裡,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他不想此刻的佳南再受到刺激。

  身後有幾聲腳步,似乎是有人追了上來。陳綏寧面色沉靜,右手微微用力,將她的臉更深的埋在自己胸前,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別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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