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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這個電話他一直隨身帶著,卻幾乎從來不用,亦少有人找。陳綏寧撥開電話簿,上邊只孤零零一個號碼,他唇角微微一勾,摁下通話。

  上一次這個電話響起來,那時他早就知道她會回來找他,並不驚訝。而這一次……陳綏寧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只要半天不見,她便喜歡給自己打電話,電話裡其實並不會說什麼重要的事,常常手機放在耳邊,聽著他的呼吸,她便慢慢睡過去了。他每次都拿這樣傻的她毫無辦法,偏偏她還理直氣壯:「……這樣我說不定能夢到你呢。」

  熟悉的嘟嘟聲,接通的時候,聽到一聲熟悉的「喂」,陳綏寧便怔了怔,又或許喝了幾杯酒,他連聲音都異常低沉溫柔:「寶貝,什麼事?」

  Andy在一旁察言觀色,見老闆的臉部線條刹那間柔和下來,只以為是給剛生完兒子的愛妻打電話,倒很識相的避去了窗邊。

  許佳南冷冷笑了聲,直接問:「陳綏甯,陸嫣要去關北做總經理了?」

  唇角的微笑漸漸抿成一道筆直的線,他終於恢復清明銳利的眼神,語氣卻依舊慵懶:「怎麼?」

  「這麼說,你默認了。」佳南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無論如何,掩飾不了語氣中那絲涼意。

  「陸嫣這樣的人才,我放過了,獵頭公司也不會放過,怎麼?想挖她回來?」陳綏寧淡淡的說,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你親自選去的人,我怎麼敢要。」她笑了笑,「只是為了我們許家,你未免也太費心思了。」

  陳綏寧的瞳孔驀然縮了縮,頓了頓:「為了你們許家?」

  「我爸爸不過是在陳叔叔病重的那兩年,駁了你幾項建議,你究竟要記恨到什麼時候?」佳南的聲音裡終於多了絲疲倦,又仿佛空空的,什麼都抓不住,「你想要趕盡殺絕到什麼時候?」

  他默然不語,又像是因為她的回答松了口氣,只是一雙眸子愈發的深黑。良久,聽到她最後嘲諷的說:「等你回來,我一定聽你的話,聽話得像只小狗——陳總還願不願意照拂我呢?」

  不等他回話,那邊的電話便擱斷了,只剩下單調的忙音。

  ANDY笑著走過來:「舒工還好吧——」卻意外地看到了陳綏寧的臉色,真正的鐵青,連唇角都緊緊地抿著,仿佛下一刻就會暴怒。

  他吞下了下半句話,恰好門鈴響了,ANDY忙不迭的跑去開門,一打開,卻是一個極漂亮的年輕女孩,微微有些怯意和羞澀:「SPA中心,有人給陳先生預約了精油按摩。」

  ANDY後退了一步,一臉尷尬的看著慢慢踱步出來的陳綏寧,他的臉色依然沒有絲毫和緩,修長的身子靠著牆,輕聲,卻不容置喙的說:「不需要。」

  「那……那我也走了。」ANDY識趣的催促那位小姐離開,悄悄關上了門。

  而陳綏寧靜靜站了一會兒,取了電話,依舊耐心的撥了之前的號碼。

  「你要我的照拂?可以。」他輕描淡寫地說,「許佳南,現在就給我趕過來。記住自己說過的話,要乖得……像只小狗。」

  出乎陳綏寧意外的是,清晨醒來的時候,他本以為能收到一兩道留言,譬如助理給他留言「許小姐已經到了,就住在隔壁房間」或者「昨晚的機票沒有訂到,她今天上午才到」。他獨自在床上靠了一會兒,又漫不經心的看了眼手機,確定了什麼資訊都沒有。

  他披了睡袍起來,洗完澡,又用完早餐,助手的電話才打進來。

  顯然他的助理比任何人都瞭解老闆的心意,在交代完今天的行程之後,狀似不經意的說:「許小姐昨晚關機,聯繫不到。」言下之意,便是她沒有趕過來。陳綏寧低頭喝著茶,「嗯」了一聲。

  這一天行程忙碌,會議間歇,助理看了看拿手支著下頜的陳綏寧,走過去在他耳邊說:「柏林到了。」

  他笑著站起身來,似乎還喃喃說了句:「這小子,現在才來。」

  柏林是風塵僕僕的趕來的,衣服未換。他的習慣素來如此,總要先將工作上的事務解決,才會松一口氣。陳綏寧見他眼下淡淡的青色,笑了笑說:「先去休息吧,待會兒還有個晚宴,我們一起去。」

  夜色漸漸沉降下來,柏林的助理提醒他晚宴的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卻看見這個年輕人靜靜地站在窗前,一手插在口袋,一手還拿著手機,不知在想些什麼。

  在OME的高層中,這個上司真的算得上極好相處。他簡直難以想像假若陳綏寧是自己的上司,他……有可能會和下屬們一起出去吃涮鍋唱KTV麼?

  「老大——」他又提醒了一次,「差不多了。」

  柏林伸手將自己的領帶扯下來,隨手扔在沙發上,笑笑說:「幫我想個理由應付下老大,我有事。」

  半個小時之後,陳綏甯在人群的簇擁中,聽到助理在自己耳邊輕輕的說:「柏先生身體不舒服,不過來了。」

  他點了點頭。

  「還有……」助手躊躇了片刻,這個空當,已經有人擠過來,滿臉帶笑的與陳綏寧寒暄。他不得不等了一會兒,又壓低了聲音說,「許小姐一個小時前下了飛機。不過——她沒有入住您吩咐預定的酒店。」

  修長的手指間還持著的長腳酒杯,他漫不經心的晃了晃,淡金色的液體一層層的洌灩開。只是他並沒有說什麼,點了點頭:「知道了。」

  宴席結束之前,主人向他致意:「陳先生,合作愉快。」他亦風度翩翩的舉杯,杯中液體微微沾唇,便放了下來,拿過侍者手中的白色手絹拭了拭唇,便離開了。

  汽車飛馳在這座陌生城市的大街上,陳綏寧坐在後座,暗色幾乎隱去了他所有的表情。綠燈轉跳成紅燈,車身微微一頓,他忽然開口,卻報了另一家酒店的名字。

  初秋的天氣,淅淅瀝瀝的開始下雨,蜿蜒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痕。雨刷有一下沒一下的刮過玻璃,前邊車輛的尾燈迷離出一個又一個紅黃相疊微帶暖色的光暈。年輕男人先從計程車上下來,並未讓門童接手,自己打開傘,一手扶著門,體貼的等著女生出來。他並未與她靠得很近,卻始終注意著不讓雨絲飄進來。

  大堂吧裡放著柔緩的音樂,佳南要了一壺大紅袍,親自執了茶具,將一杯香馥的茶水遞給柏林。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那雙靈巧纖長的手上,直到接過來,才笑了笑:「謝謝。」

  其實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之前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一日之後便又銷聲匿跡。那時他在外地差旅,打電話過去,卻始終關機。柏林心底不是沒有擔心,卻因為兩人關係隔了一層,始終無法真正的去找到她,畢竟那時,她對自己說了那樣一番話。

  彼時他的沉默,是對她最後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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