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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此刻的佳南並沒有去注意身後的男人在想些什麼,竹席很陰涼,而一陣陣的微風將暑氣帶走得很徹底,此刻她只覺得小腹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她曾經經歷過一樣的、卻更劇烈的痛楚,於是每個月都會有幾天,恐懼得難以入眠,而這一晚,似乎又是這樣。

  她將身子蜷縮得愈發小,像是蝦米,只將後脊袒露給身後的男人。他似乎發現了什麼,低低的問:「你很冷?」話音未落,已經伸手過去,將她抱進懷裡。

  佳南的身子一僵,他的呼吸灼熱的噴在自己頸側,而後背貼上他的胸口,溫暖結實,是她此刻難以抗拒的誘惑。可是她並不敢太過依賴,剛才的那股怒意……假若他還沒消,她很怕他用另一種方式折磨自己,於是佳南是下意識的躲開了,一邊低聲回答他:「我今天不方便。」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側,沉默了一會兒,微微用力將她抱回來,才淡淡的說:「嗯。」

  佳南微微放心,卻察覺出他的手掌慢慢的往下,直到覆住她小腹的地方,不輕不重的揉了起來。

  月光射入窗內的角度,從房間的最東角,慢慢挪移到中天,仿佛將一切籠罩在一匹潔白柔軟的綢緞中。她沒有制止他,他也沒有停下來,腹痛漸漸地止住了,佳南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而身後年輕男人,眼神卻愈發的灼亮,清醒得可怕。

  他始終不曾放開她,因她乖巧的睡著了,索性便更貼近一些,將自己的下頜靠在了她的肩胛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真是奇怪呵……他忍不住想,為什麼還是沒法放手呢……他不是沒有試過別的女人,譬如安琪,再或者是那些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女人——可那種時刻,他能清醒而抽離的將自己的情緒隔離開,冷冷地看著那些人,輕易的讀到那些極美容顏下掩藏的欲望、或者野心。

  只有他的小囡,異樣的清澈見底,以前愛他的時候是這樣。而現在,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她漸漸積蓄起卻又壓抑住的恨意……仿佛是暗焰,正慢慢的炙烤灼燒,或許哪一天,會將兩個人都吞沒吧。

  他漫無思緒的這樣想著,佳南的身子忽然動了動,顯然是睡熟了,又翻了個身,恰好將臉抵在了他的胸口。細軟的呼吸柔柔擦過,黑暗中,連陳綏寧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是,是一直未曾鬆開的雙臂,忽然平靜下來的心境。

  這是自從父親病倒被送入醫院以來,許佳南睡得最為安心的一晚,一夜無夢,直到天亮。有些迷惘著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身處何處。

  窗外的陽關很是溫柔的落進來,老舊的木床上卻只躺著自己一個人,她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完畢,老夫婦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熬得很香很稠的白粥,醃好的白菜,玫瑰腐乳。佳南剛剛坐下來,還沒有開口,便聽到大媽很熱情的說:「小陳很早就起來了,早上空氣好,去鎮上轉一圈。」

  她埋頭喝粥,陳綏寧去了哪裡,她並不關心,只是敷衍的笑了笑:「哦。」

  今天的天氣倒比昨天涼爽了不少,佳南吃完早餐,和老夫婦打了聲招呼便要出門。

  「你要不等小陳回來再一起去?」大媽遞給她一瓶水,有些猶豫的問,「這附近你還不認識吧?」

  「我就在街上走走,很快回來。」佳南不以為意,笑盈盈的回應對方的好意,獨自出了門。

  青山綠水,淡霧籠罩,佳南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轉悠,不知不覺的,還是出了小鎮,往東邊走去。

  其實山腳下倒是聚著很多人,佳南走上去一打聽,原來這裡即將開發成景區,工程這幾天剛剛開始。

  「喏,你沿著這條山道上去,在順著下來就行了。」有位大叔笑眯眯的給佳南指路,「再過段時間,這裡就要收費啦。」

  佳南便順著那條小路往上走,或許是被晨霧沾濕的緣故,地上的泥土鬆軟而斑駁,哪怕昨天自己被陳綏寧帶來的時候有多麼的不情願,佳南卻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找到了一個遠離喧囂的世外桃源。

  山路行至一半,才覺得這條羊腸小徑雖然不算難走,卻蜿蜒輾轉,此刻回頭一望,竟然瞧不見來路了。聽山腳下那位大叔說的,這座山絲毫不險峻,尤其是爬到山中央,景色更是怡人,佳南便依舊決定往前走。

  與來路漸行漸遠,風景倒是真有趣,有時還會橫衝直撞的走出一頭山間人家放養著的山羊,接著又細細密密的落下雨來,將整座山頭都沾濕了,透出夏日難得的一份舒爽。先時佳南只覺得清涼,直到雨越下越大,又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終於還是找了一間破舊的瓦屋,堪堪避了進去。

  陳綏寧回來的時候,已近下午三點,在小院迎上老太太驚訝的問:「你們沒有一起回來?」

  「她去了哪裡?」他的腳步一頓。

  一直問到了近五點的時候,才有人說起似乎見過一個女孩子獨自去爬東山。

  「還沒下來嗎?」那人抹了把臉上的汗,看看一直不曾止住的雨水說,「那得去找找了。那邊在修路呢,什麼人都有,前一陣還聽說有女孩被欺負了。」

  陳綏寧和當地人一起,趁著天色未黑,去東山找人。手機就捏在手裡,陳綏寧卻忽然想起她並沒有帶在身邊,他臉色鐵青,在山路上愈走愈快,竟絲毫沒有被爬慣山路的當地人落下。只是東山實在太大,暮色又漸漸落下來,絲毫見不到她的人影。

  天地茫茫,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還有不知是什麼東西的野獸叫聲,遠遠地從山間傳來。時間分分秒秒的逝去,原來可以這樣徹底的失去一個人音訊。

  在雨中找了整整兩個多小時,陳綏寧的臉色也愈來愈差,有人走近,大聲說:「要不先回去看看?說不定她自己已經回家了。」

  陳綏寧眼鋒一沉,這裡並不是他慣常主宰的領域,假若無人追隨,他亦無可奈何,只能獨自往前走。天色越來越黑,一點點將他身影吞沒,他心裡也越發焦躁,稍稍有些風吹草動,總覺得是人影晃動。

  薄薄的雨披早就不能遮擋越來越大的風雨,陳綏寧不知是在惱怒此刻形容的狼狽,還是因為找不到人而焦灼,狠狠地一把撥開旁邊的灌叢木:「誰在那裡?」

  是一個瘦弱的身影,因為沒有雨具,甚至比他更狼狽,長髮全都濕噠噠的貼在身上。

  是她。

  他心底松了口氣,臉色卻愈發深沉,大步走過去,一把拽住佳南的手臂,啞著聲音問:「你去了哪裡?!」

  佳南的眼神警惕而銳利,或許是因為寒冷,聲音還有些顫抖,卻又竭力自持:「我迷路了。」

  東山的地形十分古怪,一圈又一圈的巨大山壑,往往繞過一層,迎面又是一層。對於一個方向感算不上出眾的女生來說,確實很容易迷路。陳綏寧頓了頓,似是不知說些什麼,只冷冷哼了一聲,用力拉著她的手就往回走。

  跨出灌木叢的時候,陳綏寧伸手將自己的雨衣給掀了,披在她的身上。黑暗之中,他毫不遲疑的找到來路,帶著她往回走,而她的手始終是握緊成拳頭的,與其說是被他「拉」著,倒不如說他的手掌包合著她的拳頭,而她始終未曾舒展開分毫。

  往下走了近半個小時,終於能看到山下星星點點的燈光,雨夜之中,像是隔了一尾珠簾的水墨山景。許佳南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身形就有些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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