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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雷暖容鐵青著臉,大力塞了根香蕉在她手中:「吃吧,別客氣。」

  鐘有初說聲謝謝,在艾玉棠的位置坐下:「雷伯伯,我來看您。」

  面龐如玉,溫言軟語,她渾身源源不斷地湧出生機。雷志恒突然來了精神:「你是……難得,難得。」

  雷暖容感到一陣莫名急躁,低聲問:「媽,這人你認識嗎?你看她戴鑽戒來對我示威。」

  艾玉棠目不錯睛地望著丈夫和兒子:「老雷,不知道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有痰卡喉,他說話已經極度吃力,但精神並沒有塌下去:「她是鐘晴。」

  艾玉棠也似長長出了一口氣:「是你呀,鐘小姐!」但口氣並不如丈夫那般雀躍。

  「請叫我有初。這是我的本名。」

  他斷斷續續報出幾個她曾扮演過的角色名字,又將骨瘦如柴的手強伸出來,鐘有初趕緊握住:「再暉說,他全家人都很喜歡看鐘晴演的戲。我本來還不相信,以為他是哄我開心呢。」

  雷暖容高聲反對:「哪有?至少我沒有。」

  她深恐被看低了去。鐘有初抬頭望了她一眼。雷暖容直疑心那笑容中有挑釁,恨不得撲上去撕爛她的臉。

  艾玉棠歎了口氣:「唉,初次見面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真是失禮。我並不知道再暉竟然請到了你來看老雷。」

  「哪兒的話。我早就應該來。」鐘有初抿嘴一笑,「雷伯伯,您心想事成。」

  雷志恒疑惑。她微低了頭,只將眼波遞給雷再暉。兩人相視一笑,多少真情假意。

  「爸。媽。我和有初已經訂婚。」

  直到現在為止,天氣仍是灰濛濛的,因為怕刺眼,白熾燈也沒有開。鐘有初穿著暗色調的衣服,卻仿佛會發光一般,一隻手握著雷志恒,一隻手握著雷再暉,將雷家父子都罩在自己的光影中。

  艾玉棠猛然想起十幾年前雷志恒確實曾經戲言將鐘晴討給雷再暉做新娘,不由得眼前一亮。最近雷志恒常常想當年,深悔對養子雷再暉不公,雖然事業有成,卻不見他成家立室。大概是被傷透了心。

  雷再暉此舉恰恰治到了養父的心裡去,叫他死而無憾。

  但有人氣炸了肺,也顧不上說出來的話有多滑稽。

  「胡扯!哥!你不能隨便拉來一個過氣明星,就說她是未婚妻!你說!你演這場戲,我哥付你多少錢!」

  雷再暉雖是孤兒,卻不稀罕些微兄妹之情。他要給老父親一些臨終安慰,卻被深深冒犯。雷暖容的所作所為已不是任性囂張,而是自私冷酷。

  他正要發作,突然感覺右手手心被「未婚妻」深深地捏了一捏。

  她感慨滿胸,語氣如夢:「我演這場戲,再暉要給我一輩子。」

  雷暖容頓時被這句話給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雷再暉心中一動,也側臉望向鐘有初。她眼底一片似海深情,不斷湧上來,即將滿溢之時,卻對他促狹地眨一眨左眼。

  縱是雷志恒這樣的人物,也被騙了過去。他大感安慰,輕輕拍著鐘有初的手,一面笑一面咳出許多痰來,「好!很好!」

  艾玉棠輕聲道:「老雷,累了就躺下休息一會兒。鐘小姐既然和再暉是這樣的關係,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是吧,鐘小姐?」

  鐘有初點點頭。雷志恒也覺得倦了,便眯起眼睛蓄神;艾玉棠將床頭搖低,又拉上窗簾。鐘有初見狀,低聲對雷再暉道:「我出去打個電話。」

  她走到無人的樓梯間去,正要撥打家中的電話,轉念一想何必給父親鐘汝意難堪?於是改為發短信,告知自己在格陵遇到舊同事,可能要耽誤幾天。

  橫刺裡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將她的手機打落在地,接連滾了幾滾,跌得電池都摔了出來。

  雷暖容怒目圓瞪:「我喊你,你怎麼不答應!」

  好像是有人在她身後喂了幾聲。

  她還未意識到將有無窮無盡的痛苦相伴餘生,因此鐘有初並不打算較勁:「你有什麼事情?」

  「裝的倒挺像!我問你,你是不是和我哥串通好了,故意做場戲給我們看!」

  不錯,她確實和雷再暉達成口頭協定,做一場戲給養父雷志恒看。

  她是為了雷再暉的那句「不一樣也沒關係」,他是為了替垂死的老人穿上皇帝的新裝——於是前程往事一併勾銷,從新開始。

  這個決定如此倉促,買戒指只花了二十分鐘。出於演員的職業操守,她問雷再暉:「你父親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你是不是糊塗了。」雷再暉並沒有猶豫,從櫃員殷勤擺出的數十種戒指中直接拿起一枚四爪鑲嵌的梨形鑽戒,「你該問我喜歡的類型是什麼。」

  鐘有初臉上發熱。她知道雷再暉從未特意要她難堪。從一開始他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謊言,到自李歡刀下救她回來,為她寫真摯的推薦信——不管你是否能接受,他的鋒芒總是深刻而敏銳,他的態度總是剛正而坦蕩。

  「鐘有初,做你自己就很好。」他親自取下鑽戒上的價簽,「做那個不一樣的你。」

  從他在珠寶櫃檯前為她戴上戒指,所有櫃員齊齊鼓掌那一刻,她便有了貪念。

  對於一個慣於撒謊,慣於掩飾的人來說,留在雷再暉身邊分分鐘都會受致命傷。

  可是若有一個人總能經意不經意地令你感到難堪,感到卑微,即使如此,也很想和他一起演這齣戲——這是什麼原因?

  她想起自己愛過聞柏楨,明知無理還趾高氣昂;不似這般滿心只有鬼祟狼狽。

  這狼狽竟使得她不願意老老實實回答雷暖容的問題,以致招來後患無窮。

  子欲養而親不待(三)

  「只要讓你父親快樂,是不是演戲有什麼關係?」

  「哼,我問你,你怎麼和我哥認識?」雷暖容盯著拾起手機零件的鐘有初,惡狠狠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因為我不許他回雷家,所以他已經十幾年沒有回過格陵。他這次回來是一月一日,一落機就到了醫院,整整四天三夜守在爸爸床邊,除了剛才替我去買東西之外,根本沒有離開過!你們怎麼可能訂婚!別想騙我!別想騙我爸!」

  蹲在地上的鐘有初一怔——雷再暉四天三夜沒有離開過醫院?

  所以他沒有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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