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遲到了許多年 | 上頁 下頁
五五


  侍者一愣,誠惶誠恐:「鐘晴?我……我是宅男,我孤陋寡聞。」

  鐘有初搖了搖頭,笑著說:「他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啊。不是一代人了。」

  鄺萌接了個電話,知道自己晚上掃的貨已經安全抵家,母親說:「這倒好,人還沒回,衣服和鞋子先回來了。聽店員說,有些你都沒試過?算了,什麼時候回來?」

  「不一定,別等我。」

  她掛了電話,快走幾步追上前面的鐘有初:「你真的不坐我的車麼?趕不上火車,我也可以送你回雲澤。」

  「不用了,謝謝。」

  「這是你自己說的。」鄺萌冷冷道,「其實你不必拒人於千里之外……那麼,再見吧。」

  她去停車場拿車,車庫裡沒有人,保安也不見一個,蒼白的氦氣燈高高地掛在管道之間,高跟鞋篤篤地敲打著地面,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最後小跑起來,一直上了車還不覺得安全,直到沖出車庫大門,到了路上,才稍微心安一些。

  她以為鐘有初不會出現的。二次元的存在,怎麼可能談三次元的戀愛。跑車經過鼎力大廈的正面,她不經意地往階梯上掃了一眼——那裡坐著一個小小的人影,身邊豎著個行李箱。

  你就等吧。等得到我跟你姓!她心裡也發了狠,一踩油門,直接飆到兩百,然後撥通了雷再暉的電話。

  每次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她的心情是甜蜜的,也是複雜的,他說的每句話,哪怕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喂,她都會回味很久。包括半年前炒她的時候說過的話,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想起當時的場景,他的動作——他簡直已經長在了她的心裡。

  「喂?」

  放慢了車速,鄺萌輕言細語地問:「雷先生,我是鄺萌。您的父親好些了麼?」

  她聽見背景很安靜,只有規律的滴滴聲和咕嚕咕嚕的水氣聲,便知道他還在ICU裡。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還是不太好。」

  她能自動為他的聲音配上背景,配上動作。他坐在父親雷志恒的床邊,穿著那件藏青色的西裝,打著同色的領帶,他左手拿著電話——半年前她沒有看見過他的手機,現在他的電話是三星最新款的智慧機,多有品位!他的眉頭一定皺著——半年他看她的簡歷的時候,他也是皺著眉頭的,很迷人。他的右手呢?一定會捏捏鼻樑,因為他最近真的太累了。

  半年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是「鄺小姐,你被解雇了」,但她做夢的時候,總覺得他說得明明是「鄺小姐,我們會有結果的」。他是接了自己父親公司的案子,她卻覺得他明明是為她而來的。直到他打電話來請她幫忙——不,那也一定不是真的。她等了半年,不可能是這個結果。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了;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沉默了超乎尋常的時間。電話那頭的人已經三天三夜沒閉眼,於是錯誤理解了她的沉默:「我知道了。」

  鄺萌打了個激靈。

  良久她才開口道:「四點鐘接到你的電話,我真是以最快的速度就趕過去了。像你說的那樣交給服務生去辦,我不放心。」

  她常聽母親這樣和朋友巧妙交談。他會笑嗎?聽到她這樣得體而親熱的解釋,他會揚起嘴角嗎?可惜隔著電話她看不見他的笑容哩——她雖然沒有見過他笑,但直覺他笑起來一定很迷人。

  「有勞。」

  這兩個字,再配上鄺萌頭腦中幻想出來的畫面,真是溫暖無比:「我真的希望能親自把她帶到醫院來。」

  「謝謝。」

  他說謝謝的口吻勉強中帶著低沉,連鄺萌都難過起來,難過之餘又惆悵無限:「還需要我做什麼嗎?」

  「不需要了。」

  鄺萌松了一口氣:「我過來看看令尊好嗎?」

  「已經很晚了,有心。」

  剛剛買了鮮肉小餛飩上樓來的利永貞接到鐘有初的電話:「有初!你怎麼會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

  「永貞啊,他沒有來。」鐘有初充滿倦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從醫院回家了嗎?」

  「還沒呀!怕是要熬通宵。我師父還沒走,我也走不了!雷再暉那個王八蛋竟然不來,我們封殺他!你現在在哪裡?現在回不了雲澤了吧?我給我爸打電話,叫他去接你!」

  「不用了,我住賓館。明天早上回雲澤。」

  「或者,或者你來腫瘤醫院找我!這裡附近好多賓館的!」

  「不用了,你自己多保重。」鐘有初掛了電話,抬頭望瞭望利永貞家的視窗,那裡漆黑一片。她拖著行李離開了。

  軲轆碾在鵝卵石上的聲音,在深夜裡聽起來特別孤獨。

  利永貞氣壞了,她把小餛飩送到病房去給雷暖容:「吃吧!」

  雷暖容正在問倚在病床上的母親艾玉棠:「哥這次不走了吧?你說哥這次還會不會走啊?爸爸都這樣了,他不會走了吧?不會了吧?是不是啊媽媽?我想他不會走了,他走了我們怎麼辦呀?你說是不是?」

  整個一複讀機。利永貞氣急敗壞地回到ICU門外,屈思危正倚在牆邊閉目養神。他站著都能睡著,也是年輕時長期奮鬥在保電一線養成的絕技。

  「師父!師父!我們要在這裡等多久?」

  「永貞,稍安勿躁。」屈思危閉著眼睛回答,「如果不是雷書記的夫人也病倒了,我不會叫你來。你來,主要是為了給雷暖容做個伴。你現在應該到病房那邊去,看他們有什麼需要的,大家都是女的,比較容易溝通。」

  利永貞心底大罵髒話。她真正有需要的朋友正在水深火熱當中,她卻要來陪雷暖容!一個她恨不得用大拇指碾,碾,碾死的行政人員:「我肚子疼,我來例假,我好難受,師父,我要回家呀!」

  「你在這裡陪一晚上,會有好處的。」屈思危睜開眼睛,無奈地看著耍賴的利永貞,傻丫頭啊!雷書記又不是一個獨人,他也有父母兄長,很多都還身居高位,不然你以為我沒事在這裡陪夜,人家趕我走我都不走?

  「永貞。雷書記下一線的時候不是還握過你的手,拍過你的肩膀,要你好好幹?要不是封雅頌在北極,連他我都要叫來。做人要飲水思源。」

  「那你就叫他來陪雷暖容嘛!」

  「胡鬧!我告訴你,這是任務!你不要給我撒潑!現在十二點半,六點就有人來換你,再忍忍!」

  利永貞原地轉了兩圈,又一路踱過去把ICU外面貼著的海報又都看了一遍。最後在預防癌症的宣傳欄前站定,抱著手看了一會兒,就開始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一會兒摸甲狀腺咳兩聲,一會兒又吸著氣去摸肚子。

  屈思危喝止道:「別看了!越看越覺得自己有病!」

  利永貞嘿嘿笑了兩聲,又走到觀察窗外:「這真的是雷書記的兒子?我從來都只聽說雷暖容是獨女。」

  陪著雷書記的那個人她一直沒看清楚,只能看到他戴著無菌帽,穿著鼓鼓囊囊的無菌服,他正在打電話,放在耳邊的手機也是用一個無菌袋裝著。

  「他是雷書記收養的。」

  「收養的!」

  「人家可是真正的孝子。在北京聽說父親病了,立刻星夜兼程趕回來。衣不解帶照顧了三天。現在沒幾個小孩子能做得到了。就是雷暖容,也從來沒有耽誤過工作。」

  「他叫什麼名字?」

  「不清楚。他又要照顧父親,又要安慰妹妹,我還沒來得及和他說上話。」有句話屈思危沒說——看他的氣勢和派頭,應當是非常令雷書記驕傲的,但不知為何從未聽說過。

  「我看雷暖容的哥哥八成叫雷冷面。」

  「……」

  「哎呀,師父我餓了,我出去找個冷面攤子吃點東西。」

  「大冷天的吃什麼冷面!回病房去!」

  「師父!如果我病了你肯定不會這麼上心的!」

  「你連這也要比?好,你要是病了,師父一定衣不解帶照顧你!還叫上封雅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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