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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哢嚓一聲,一對微笑的影像永遠地保留在了存儲卡上。

  「沒想到她會叫你做伴娘。以前上學的時候你們兩個是王不見王。」

  「大概因為還沒結婚的同學只剩我一個了。」鐘有初正要回到新娘身邊的時候,繆盛夏拉住了她。

  「真巧,我也還沒結婚。」

  「所以你想做伴郎就可以做。」鐘有初冷冷地說。

  「話裡有刺啊。」繆盛夏眯起眼睛望向她,那笑容在鐘有初看來簡直恬不知恥,「哦,你是指新娘曾經和我好過。那都什麼時候的事了。我和新郎之間,估計還隔著好幾個人哪。」

  鐘有初心裡一瞬間對此人簡直厭惡到了極點,於是加重了嫌惡的口吻:「確實沒什麼。你只是……」

  繆盛夏怎麼聽不出她語氣不善:「只是什麼?」

  她終於還是忍住了。這一方土地上,多少人靠繆家活著。她犯不著去捋龍鬚,剝龍鱗。

  「沒什麼。」

  新娘招手叫她:「有初,你怎麼跑開了?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快把紅包收好,然後叫化妝師過來,我要去休息室補個妝。」

  新娘把一把紅包塞給鐘有初。她正要往禮金盒裡放,突然胳膊被人大力一扭,禮金盒跌落,灑了一地的紅包。

  「鐘有初,把話說清楚。」

  她被扯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直面著怒氣衝天的繆盛夏。這可不是遠在格陵掛他的電話,開了一個小時零七分的車去見她,什麼氣都散了,還能開玩笑。

  新娘趕緊拉高裙擺跪下去撿紅包:「繆盛夏!你答應過今天不搞事!收收你那脾氣!」

  聞訊來了幾個同學,好不容易才把繆盛夏勸開。到了休息室,新娘又念鐘有初:「鐘大小姐,繆少就是這種喜怒無常的脾氣,拍他兩下馬屁不僅不會死,還有大大的好處。你看看禮金盒,最薄那包就是他封的——是張支票,都夠我去馬爾代夫度蜜月了。」

  鐘有初最喜歡的娛樂就是參加小學同學的聚會。因為那時候她還不是明星,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上課的時候畫美女,傳紙條,一下課去買無花果絲和楊桃幹。那時候女生間分小幫派,她和今天的新娘分別是兩大幫派的頭目,可是成年後在同學會上再見面,卻又好得不得了。

  也正是在每一年的聚會中,鐘有初不停地聽到關於繆盛夏的新聞。全班的女同學,長得好看點的,他全都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招惹過,一個不留。

  這還只是她所知道的一部分。鐘有初真心厭惡這種人。因為有錢有勢,所以無法無天,自以為是。

  「你為什麼叫繆盛夏做伴郎?以前說定的不是他。」鐘有初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抱怨。

  新娘按化妝師的要求仰著頭,翻著白眼畫眼線:「他主動要求的,誰敢不聽?我還想著他是不是最後一刻要把我搶走呢。算了!想來他這樣的性格,我可制不住。我說,你不會是喜歡他,然後用這種方法吊他胃口吧?沒用的。那誰,二班的班花,也是故意和繆盛夏唱反調,結果他掉頭就走。我看他不吃這一套。」

  眼線終於畫好了,新娘對著梳妝鏡左端詳,右端詳,突然放下,轉身問站在自己身後捧著鏡子的鐘有初:「怎麼了?我是和你開玩笑呢!你還沒忘了當年那個姓聞的老男人哪?估計得四十多了吧。」

  鐘有初覺得自己很可笑:「原來你們已經習慣了曲意逢迎,我居然還替你們抱不平。」

  「你知道繆家的稀土開採公司股價多少?每年盈利占雲澤市生產總值多少?你知道班上的同學現在有多少在繆家的開採公司裡做事,有多少在繆家的冶煉廠做事,又有多少在繆家的稀土研究所裡做事?就連今天這酒店,也有繆家的股份。再說雲澤稀土正在進行私有化,一旦從格陵有色獨立出來,擁有完整產業鏈條的開採公司只會更壟斷——時勢就是這樣。再說了,和繆盛夏在一起的時光,我還是蠻開心的,一度以為自己將來可以擁有整個稀土王國哩!不過今天他送了大紅包,也算補償得過。」新娘拉起鐘有初的手,「有初,今天我結婚啊,高興點嘛!」

  雲澤是一座富含稀土的城市。二十年前格陵為了刺激衛星城經濟發展,一度將採礦權下放至民營企業,繆家是最早購買開採機器和研發技術的,所創立的雲澤稀土開採公司很快開始盈利。隨後一家家正規不正規的採礦隊如同雨後春筍一般,佈滿了整個雲澤市。鐘有初記得上小學時,班上一共三十六個同學,有十七家做稀土開採,另外十九家也做著加工相關的行業。做這一行不僅僅是有錢那麼簡單,因為大部分的稀土都是直接流往海外,所以賺的是不用交稅的外匯,全雲澤的小孩子都玩著美國的玩具,穿著日本的洋裝,做著去瑞士留學的美夢。

  這時候最先吃螃蟹的繆家卻堅決不和外國人做私幫生意,嚴格執行著政府的稀土儲備制度,所有簡單加工過的初級產品除了賣給格陵有色之外,就是拿來進行冶煉和深加工的工藝升級。這種刻板的生意手法一度被很多同行當做笑話來講,有錢也不賺,不是傻子麼。

  在全雲澤瘋采稀土的浪潮中,繆家的稀土開採公司一直默默堅持著自己的原則。很快,整個格局就翻了盤。對稀土的快速流失,格陵政府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以雷厲風行之勢,收緊了稀土開採。隨著新政策出臺,一批不正規的礦采隊最先倒閉,心存僥倖的小企業也因為高壓政策紛紛支撐不下去了。全雲澤一片愁雲慘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稀土卻不能采,豈不是要人活活餓死?此時被格陵有色唯一認證的,由繆家經營的雲澤稀土開採公司貸了一大筆款項,開始擴充經營,大量兼併其他礦采隊,並開放了近千個崗位招聘。原本是趾高氣揚的小礦主,如果想生存下去,就得仰繆家鼻息。很多人因為家境的顛覆,心態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雖然很想掙脫這種生活方式,但無能無力。鐘有初的父親鐘汝意就是其中一員。當時他在一家礦上做會計,礦山被政府強制關閉後,他和其他人一樣突然失業了。

  幸好在他失業的同一年,鐘有初走上了演藝道路。而正是因為前半生命運的捉弄,葉月賓認定了任一行都做不久,於是為一出道就大紅大紫的鐘有初請了文化課的家教。

  婚禮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當司儀宣佈由伴娘送上戒指時,鐘有初捧著戒指墊慢慢由花門走上台去。新郎解開枕頭上的緞帶,將戒指戴在新娘手上,新娘的眼中閃著激動的淚花,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鐘有初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整個儀式過程中,繆盛夏都惡狠狠地盯著手中的酒杯,他攥得那麼緊,幾乎要把它捏碎。他那一桌的人都知道他在生氣,於是個個賠笑。

  「真不知道這鐘有初哪裡來的底氣,竟然不把我們繆少放在眼裡。」

  「拍了幾年戲,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現在也不過混成個小白領。」

  「已經被炒了,還拽得二五八萬。」

  「缺少教訓。」

  「繆少趕緊把她給辦了,就溫順了。」

  猝不及防,說這話的人被酒潑了一臉,訕訕地扯了張紙巾來擦。繆盛夏一言不發,把空酒杯墩回桌上。

  儀式結束,伴娘陪著新娘去換了旗袍出來,接著由伴郎陪一對新人敬酒。鐘有初到自己那桌坐下。

  「有初,累壞了吧?快吃。」

  這就是小學同學。不認為你是鐘晴,只把你當做鐘有初。會把桌上好吃的菜使勁夾到自己孩子碗裡,但不會忘記給你盛滿滿一碗湯,又給你夾上一筷子最貴的菜。不會問你怎麼工作沒了,但會問你怎麼還不結婚,有沒有物件。

  「有初,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告訴我,我幫你物色。」

  鐘有初被纏不過,只好說:「順眼就行。」

  「那可不好找了!凡是開出具體條件的,無論多高標準,在這雲澤市里我也能給她找出來。但像你這樣給個大概條件的,沒一個能順順當當找到。有初啊,你真是沒誠意。」

  話題岔開去,變成了誰家老公升遷了,誰家婆婆又生么蛾子了,誰家孩子上培優班了,誰要生第二胎了,誰病了,誰去做抽脂了,誰在外面有情況了。鐘有初饒有興致地聽著,不時還插嘴問一兩句,完全忘記了要給利永貞回短信。

  丈夫們都在另外一桌喝酒猜拳。雲澤作為一座通過稀土開採暴富的城市,畢竟還未開化,一對敬酒的新人艱難地從一桌跋涉到另一桌,各種刁難層出不窮。

  鐘有初這一桌開始竊竊私語。

  「你們看繆盛夏,擋起酒來跟不要命似的。再好的身體也經不住呀。」

  「你心疼呀。心疼去替他喝!」

  「看新娘子喂。心疼啦,讓新郎也喝點哩。」

  「等下轉到我們這桌,就別勸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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