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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愛麗絲漫遊牡丹亭

  「你看,我不會走的。」鐘有初重新坐在了李歡對面,「不和你談好條件,我不會走的。」

  迎著鐘有初誠懇的目光,李歡放下了手中的單刀。在幽暗的空間裡,刀身像一潭黑灰色的死水,映著他扭曲的面容。

  「我何德何能,可以和你面對面地坐著。」他激動地喚她的藝名,「鐘晴!」

  這是一團焦躁的火。他喃喃地將這個名字重複了好幾遍,突然攥緊了拳頭:「不!鐘晴屬於所有人。鐘有初才獨一無二,不可分享!」

  「接受雷先生開出的條件吧。」坐在陰影裡,鐘有初開口了,「也許違背了你的良知,但這無疑是將傷害降低到最小的方法。」

  李歡快速地眨著眼睛,使勁抓了抓頭髮,憤憤地嚷著:「別談公事!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機會,別談公事!自從聞狐走了之後,我就一直想要和你談談!」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這些話都爛在我的心裡了!整整四年!今天是你八年前入職的日子,除了我,還會有誰記得?誰會記得你當時穿著墨綠色的套裝,米白色襪子,深咖啡色帶裝飾花的皮鞋?你很喜歡那雙皮鞋的樣式吧?還有一雙一模一樣黑色的。穿黑色皮鞋的時候,你會配深色的襪子。你的裙子裡永遠都會有白襯裙。八號發工資你會買四筒芝麻餅乾放到茶水間,十六號你會吃一顆芬必得——不,這都不是我一個人的記憶!不是!」

  他捶著桌面,震得刀片嗡嗡作響。

  「李歡,別把其他人扯進來。」

  「有一次你的藥吃完了,我馬上跑出去給你買。但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吃過阿司匹林。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傷心嗎?只有聞狐常備著阿司匹林,因為他有偏頭疼的毛病。」

  「這種小事我已經不記得了。」

  「聞狐是強者,我一直崇拜他。所以傷心歸傷心,失望倒也談不上。要知道我流覽過所有關於你的資訊,公開的,秘密的——」

  鐘有初抑制不住地顫抖了:「你憑什麼——是啊,高科技駭客,隨便吧!」

  「我知道他做過你的家庭教師,那其中還有我打探不到的隱秘吧?但他還不是不止一次地遺棄你!你看,只有我一直在你身邊,關注你!你應該愛我,我們是天生一對。」

  鐘有初看著李歡,仿佛看著一面鏡子,映出過去的自己。

  「愛沒有應不應該。」

  這個回答擾亂了李歡的邏輯,他疑惑地望著面帶怒色的鐘有初,腦海中飛快地掠過她電腦裡暗含蛛絲馬跡的電郵,一封又一封。

  「你不是也對聞狐死心了麼?楚求是發了很多信請你去求是科技,說聞狐請他多多關照你。你不去,反而推薦了何蓉。如果你愛他,就不會拒絕好意。」

  「是的,我不愛他。可是我也不愛你。」

  「你為什麼不愛我!你不愛聞狐,愛的就是我。」

  終於還是辜負了雷再暉的信任。她無法說服李歡,就像無法說服過去的自己。

  「愛沒有道理可言。」

  也許李歡在高科技方面是天才,但在感情方面卻是白癡也不如。

  「不是!凡事都有道理,你不可能沒有道理就不愛我!愛有是非曲直,愛也有前因後果。愛和源碼一樣,不是0就是1。」

  「總之我不愛你。也不會再愛任何人。」

  李歡大發雷霆,使勁拍打著桌面。他的腦袋裝滿了各種可怕而扭曲的邏輯,思想困在這邏輯迷宮裡,走不出來。

  「不可能!你不愛我,就一定愛著什麼人!一定是這樣!是誰!除了我,這世上還有誰堪與你相稱!堪與你相稱!」

  鐘有初將雙手放在桌面上。

  「好。那我告訴你。我沒有道理地愛著一個人。雖然他不相信這種愛。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愛上他,愛得發狂,愛到和你一樣,關心他的所有細節,和他在一起,什麼荒誕的事情都會發生。這種感情就是做夢,醜陋不堪。但我永遠也得不到他,和你一樣。」

  李歡目瞪口呆:「誰?這個人是誰?為什麼你的資料上完全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這個人是過去的聞柏楨。是鐘有初的迫害,讓以前那個意氣風發,充滿魅力的聞柏楨永遠消失了。他原本不止今天這樣的成就,卻因為她不得不東躲西藏,流離失所。

  「李歡。人太偏執就會被懲罰。我已經被教訓過。」

  「那個人是誰?告訴我!」

  「你不明白。」

  「其實根本沒有那個人吧?你騙我!」李歡一砸桌子,站了起來,「休想我相信這種荒謬的……」

  「那個人是我。」

  會議室的門被踹開了。

  這種雷霆萬鈞的氣勢,連鐘有初也一時恍惚,以為是聞柏楨從天而降。

  她想過無數次,聞柏楨會不會再次突然出現,提醒她所有狼狽和尷尬都是自找。

  但破門而入的是雷再暉。

  「夠了。有初,到我這裡來。」

  他雖然是個不容拒絕的人,但這種霸道的口氣,判若兩人。無論誰,在這麼危急的時刻,聽到了具有權威性的命令,都會乖乖照做吧?鐘有初站起來了,但並沒有往他那邊移動。她隱隱已經理解了雷再暉的想法,於是覺得這也太離奇了。

  「你幹什麼!」

  李歡拔出飛刀擲向雷再暉,明明是飛向腹部的軌跡卻在快靠近的時候迅速貼上雷再暉格擋的小臂,詭異發生在一秒內,鐘有初張大了嘴:「別——」

  「在女性面前,你太粗魯了。」雷再暉撣去飛刀,走到鐘有初的身邊,將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你沒有陪他發瘋的義務。我們走。」

  突如其來的奪愛讓李歡發了狂,他握著單刀沖向雷再暉:「我不相信你們有感情!你們昨天才見面!」

  雷再暉沒有可能在狹小的空間裡躲閃李歡的攻擊,鋒利的刀尖幾乎要割開他的喉嚨。映著刀光,一道靈犀突然擊中了鐘有初。

  「我們不是昨天才見面。」她急於將這個荒誕的計畫拋出來拯救兩人,聲音變了調,「李歡,你查閱了我所有的資訊,公開的,秘密的,但你不能鑽進我的腦袋裡去,看到我做的每一個夢!」

  如何將謊言編造完美?最好的方法就是加一些實話來點綴。

  「夢?」李歡迷茫地看看鐘有初,又看看離刀尖不足一公分的雷再暉,「我沒有看過你的夢?你怎麼能這樣說!我的夢全都是你,我們每天都在夢裡約會!」

  「不是。你不能連我的夢也綁架了。我經常夢見的那個人也在這個房間裡。」

  聽到鐘有初拋出這句話時,雷再暉臉頰一陣抽動,看來是有些吃不消。

  「從我十二歲起,一直有一個人陪伴在我夢裡。我也漸漸地愛上了他。在我被辭退前幾天,我又再次夢見他,」鐘有初看了一眼雷再暉,但他今天穿的不是深紅色那件,「我夢見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衣,白色的紐扣。」

  李歡從上到下把雷再暉打量了一遍,和鐘有初的描述一模一樣:「明明是你現編的!」

  「你不相信?」鐘有初笑了起來,輕輕地搔著額頭,「你也覺得我撒過太多謊,已經沒有信用了?原來在你心裡,我就是個謊話連篇的小丑啊。」

  「有初,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看你的……」

  鐘有初打斷了他的辯解。

  「李歡,你有沒有見過像我這樣完美的臉?一道疤痕一顆痣都沒有的臉?」鐘有初摸著臉頰,「那些缺陷在我十五歲之前全部處理掉了——但心上的那顆永遠也點不掉。掩飾也無用,它永遠都在那裡。」

  歎詠調的表演,矯揉造作的臺詞和動作,普通人聽來一定會覺得蹊蹺。但李歡本身高亢的情緒正好合上這種節拍:「不是,有初,你在撒謊!」

  「如果一個人連做過什麼夢都要造假,那也未免太可悲。」雷再暉把抵在喉上的刀尖撥開,「李歡,接受現實吧。你居無定所,不名一文。而我有在這社會上呼風喚雨的能力。有初想要什麼,我就能給她什麼。她想成為金葵獎影后,我就給她買一個。我可以讓她永世做她的夢,不必醒來。試問你和我,誰才有能力和魄力為她營造最好的生活?我做有初的戀人,亦不會令你失望。」

  李歡臉色灰敗,但仍然緊緊地咬著腮幫子,不認輸:「為什麼?這明明是假的!」

  「你還保存著它嗎?」

  鐘有初低聲問雷再暉,聲音溫柔得像一片雲。

  「你說呢?」雷再暉低聲地反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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