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遲到了許多年 | 上頁 下頁
一六


  「致百家信各位同仁:金融風暴來襲時,你我曾攜手共度時艱,蒙某銘感五內。現因董氏有全盤嶄新發展計畫,為免耽誤諸位的人生抱負,請收到單獨會晤消息的員工前往第一會議室。蒙某永遠記得與你共事的每一天。祝君有遠大前程。」

  這冠冕堂皇的通知凍結所有人感官。惶惶人心,此刻反而安定下來。只盼最後一刻快點來臨。

  鐘有初也很久沒有這感覺。仿佛高考前夕,還在拼命啃書,恨不得六感全開,能記多少是多少;早上到了考點,領到准考證那一刹那,六感全閉,頭腦一片蒼茫。

  何蓉發消息抱怨:「梁安妮太壞了。手裡拿著名單,不給我看。還翻我白眼。」

  「她現在還對你壞,是好事。」

  「為什麼?」

  「說明你不可憐。名單上肯定沒有你。」

  鐘有初坐的地方離第一會議室較遠,聽不見熙熙攘攘。和何蓉聊過大概十五分鐘,突然即時通上有個頭像暗了下去,好像被吹熄的蠟燭。

  開始了。快刀斬亂麻,雷再暉將解雇這事集中放到一個下午來做,就是要叫百家信的員工看看,一架高速運轉的企業機器上,撬掉幾顆多餘螺絲釘,根本不影響齒輪轉動。

  一個接一個頭像熄滅。對於走掉的人,時間過的很快,對於還在等待命運的員工,又很慢。相對論從未如此大張旗鼓地展示它的殘忍。一記記悶棍揮到所有人頭上,暈頭轉向。這一切都是因為會議室裡坐著一個說不來,卻最終還是來了的雷再暉。

  有人領了大信封出來,心情愉悅:「反正想考研。正好給我三個月時間靜心準備。山水有相逢,回見了各位!……喂,出來吃飯,我請客!」

  有人領了大信封出來,埋頭痛哭:「一年換了四份工作……份份做不長。不是211高校出來就這樣難麼?問卷只拿了三十分。哪個王八蛋多嘴,說我的四級證是買來的。」

  有人領了大信封出來,十分鬱悶:「煩死,到哪裡再找一家近海倫路,下班就可以shopping的公司哦?怪不得星座說我最近運氣差。不行了,去不丹旅遊轉轉運吧。」

  這些小年輕,炒掉了不過是幫百家信抓抓癢。還有年資長,工資高,本事差,在外面接私活,炒外匯,自己搞生意,假公濟私,業績稀爛,尸位素餐,不管隱藏得多好,也被火眼金睛的雷再暉痛下殺手。

  這人間慘劇中,有中年男人失魂落魄飄到鐘有初旁邊:「聞總還在,不會搞成這樣。」

  鐘有初認得他是倉儲部的副部長。五十多歲的男人,下崗再就業,拒絕學電腦操作,用紙簿記錄,倉儲部至今未開展電子化。

  這年紀再失業,不僅僅是被這公司淘汰,簡直是被世界淘汰,多麼絕望。

  還有拿三十萬年薪,每年有二十天帶薪年假的主管級別人物被裁掉,在辦公室大罵雷再暉是吸血鬼,揚言要從樓頂跳下去。

  蒙金超不露面,全由丁時英操持:「想要腳踏實地,最好是坐電梯下去。跳樓雖然快,但是不安全。」

  連悲情臉丁時英也變得毒辣起來,她望向雷再暉的眼裡有熊熊生機。

  屠宰場外的何蓉發消息給鐘有初:「靠!百家信有奸細!剛才求是科技給我發郵件,用各種甜言蜜語引我共鳴,想挖我過去。這人真不要臉!我把信轉給你看。」

  鐘有初看了信,回復何蓉:「楚求是做老闆很好。」

  「對員工好,還是對生意好?這兩者有不可調和矛盾。」

  「民主的成本太高。他是獨裁者。獨裁對前期資本積累來說,是最可靠最穩定的領導方式。」

  何蓉在網上找到楚求是照片,把頭圈起來,給鐘有初發過去。

  「小白臉獨裁者?我看他五官端正,比我還漂亮。」

  一群格陵中小企業主與投資銀行家在科技園園標前合影,楚求是的臉只有指甲蓋大小,被何蓉用紅筆圈起來,身形頎長,鶴立雞群。

  「人不可貌相。」

  何蓉誓死效忠百家信:「讓我醞釀最惡毒的回復,激死他!」

  她四肢百骸都已經被灌滿四流信仰,這種信仰有個好聽名字,叫做企業文化。

  「何蓉,你還是考慮考慮。楚求是開出來的條件很好。而且他酒量不錯,不會叫女孩子擋酒。」

  「你和他很熟?」

  「算熟吧,畢竟同事四年。我還為他做過媒,沒成功,很可惜的。」

  「那你為什麼沒有想過跳槽到求是科技?」何蓉坦白道,「蒙總很憎你,有初姐。而且我也看不出來你喜歡這份工作。為什麼要折磨自己呢?」

  過了好半天,鐘有初才慢悠悠回一句過來。

  「你當我五行缺虐吧。」

  四點二十九分。鐘有初接到梁安妮的通知:「鐘有初,請到一號會議室。」

  她起身,將座椅推回原位,理好頭髮和衣服,掛上員工證。

  每個人都照例對下一個上祭壇的犧牲者行注目禮。這傻女人,居然還還以微笑。

  何蓉眼睜睜看著鐘有初走進一號會議室,眼眶泛紅。梁安妮嘲笑道:「哎呀,你流的是眼淚,還是酒精?」

  何蓉不理她,對丁時英道:「這下好了。蒙總那麼討厭有初姐,這次終於逮到機會。」

  丁時英道:「在公司裡,和領導處不好關係還能繼續留下的,一定處於一個不可取代的地位。但一旦一個人對一個企業來講不可取代時,這盤生意就很危險了。」

  何蓉沒有聽懂;丁時英只好換了個說法:「鐘有初很有能力,但不肯為蒙總所用。兩人相看相厭,不如早死早超生。」

  梁安妮偏要插嘴:「我在總部的時候就聽過鐘有初是聞柏楨的左右手——也是,和聞狐玩過,怎麼看得上像顆土豆的懵懂呢?哎,那是不是叫曾經滄海難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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