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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太爺爺想見都都。」

  莊惠拉著關都的手進了病房。

  又等了許久,關都紅著眼睛抽泣著,跟著她的媽媽出來。一抬頭,突然往前奔過去,撲到前頭個人的懷裡,直嚷:「小叔叔小叔叔,太爺爺他——嗚嗚嗚——」

  藍寧立起來,叫了一聲「關止」,卻發覺聲音塞在喉嚨裡頭,根本發不出來。

  但關止好像聽到了,將視線調到她的身上。他的眼神,從來沒有像如今天這樣哀傷,慟住她的心。

  關止抱起孩子,哄著:「太爺爺只是要睡覺了,都都別哭。」

  但是關都越哭越傷心,又勾起另一層傷心:「我想爸爸,我想爸爸。」

  莊惠也走了出來,眼圈泛紅,她醒了一醒鼻子,對關止、藍甯和王鳳說:「爺爺要你們進去。」

  關止放下關都,頭一個進了病房裡。

  這是這些天藍寧頭一回這麼近地看到關山。

  從第一次看到關山,她以為這位老人永遠會精力充沛,威嚴壓人,他不苟言笑,也不多話,讓人不得親近。

  可是如今的他雙目緊閉,鼻息微弱,乾裂的唇費力地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又動了一下。

  生命的殘酷在於無論你曾如何地意氣風發百折不撓,終有朝一日它會摧毀掉承載生命的身體,使其屈服,使其滅亡,讓人不忍猝睹這殘酷過程。

  藍甯把頭低下。

  這樣情形,她不忍去看。

  關止輕輕跪在床頭,伸出雙手握住了老人枯瘦的手。

  關山又動了動眼皮子,費力睜開了眼睛。

  只有他這一雙眼睛,還有餘威,傳達出他的笑意。

  關止喚:「爺爺,我來了。」

  關山艱難地開了口:「好。」他喘出一口氣,又閉了一閉眼睛,積存一點氣力,才能繼續把話謹下去。

  「關止,你沒有做錯,爺爺很驕傲。」

  關止向爺爺微笑:「我沒出息。」

  關山低低「哼」。了一聲:「瞎扯。」他的眼光停在了藍寧身上,格外慈愛,是藍寧首次看到的。

  她慌忙也跪到了他的病床前。

  「我以前不明白,這幾天想明白了。」他對孩子們微笑,「你們做得很好,幸虧做得很好。堅持下去。」

  關止把爺爺的手放在心口,虔誠答道:「是。」

  「關止,爺爺以後不會再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了,不過爺爺也從來逼不了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

  對不對?」關山頓了一頓,臉上突生了一些豪情,「當年誰也逼不了我去做我不願做的事。」他用盡氣力握緊關止的手,「好!好!好『」

  關止只是握著關山的手,不願意放開。

  藍寧把手覆在了關止的肩頭。

  關山艱難地抬了抬頭,看住的是立在後頭的王鳳,他用大力,對王鳳說了一句:「關止媽媽,辛苦你了。」

  王鳳淚如雨下。

  這句話耗費不少體力,讓關山頹然躺倒,雙頰凹陷的臉上一片蒼白。

  他的聲音又低下來,講:「藍甯,爺爺有話跟你講。」眼睛看了看王鳳和關止,他們明白,默默退了出去。

  藍寧緊張地伏在病床邊,認真注視著臉色蒼白的關山。

  關山扯開乾涸的嘴唇,想要和藹地笑箋,但是發出的聲音實在微弱。

  他說:『你嫁給關止快一年了,爺爺從來沒送過什麼東西給你。現在也送不了什麼東西給你了,爺爺給你一句話——」

  說到這裡,他聲音愈加地輕,藍寧只得將耳朵湊近關山的嘴唇,才能聽清楚他在講什麼。

  只是一句話,不太長,也不算短,卻是重如千斤壓在藍寧心坎上頭。

  她心情愈加重地步出了病房。

  邵雪甌隨即進了門。

  藍甯為他們關上門的時候,看見邵雪甌在關山病床前蹲了下來,輕輕叫了一聲:「老關!」

  關山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邵雪甌聽好了,趕緊從床頭櫃裡找了一隻杯子出來,又拆了一包棉簽,在杯子裡倒了水,把棉簽浸潤在水裡再拿出來,挨在關山那兩片慘白的,好似秋天枯葉般的嘴唇邊。

  一滴一滴清水流進垂危的關山口中,藍寧的眼淚也一滴一滴流下來。

  關止杵在窗前,抬頭望窗外明月,月光冰涼,如同冰霜一樣罩在他的身上。

  藍寧心頭一酸,定睛看,關止眼裡好似蘊了淚。

  她裝作不曾注意,但是揀了離開關止最近的地方坐下。

  關山在清晨第一抹晨曦透出雲層的時候過世,雖然這該是萬物蘇醒的時刻。

  邵雪甌平靜地向在場的親人們宣佈了這個噩耗,王鳳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關止一動不動地站著,在這個夜晚,他一直站立著。藍寧沒有勸他坐下。

  他好像在消化邵雪甌的消息,呆呆看護士們將白布蓋上關山的臉,怔愣一刻,腿動了一動。藍寧把手伸過去,放到他的手心裡。

  關止握緊了她的手,藍寧也緊緊回握住他。

  仿佛如此,兩人便有扶持的力量,把這一難關強渡。

  藍寧橫手抱住了關止的腰,眼卻見著一直堅強自若的邵雪甌,緩緩坐了下來,用手捂住面孔,眼淚從指縫流出來。

  關家的小洋樓也是一夜之間蕭條了大半,又兼掛了白幡,更為淒清。昔日那些熱鬧同繁華,已然杳無痕跡。

  王鳳在夜裡把藍甯叫到房裡商議。

  「關止明日白天還得去公安局配合調查,張局已經夠通融了。奶奶今天又犯了血壓高,這上上下下的事情—一」王鳳為難地瞅了藍寧一眼。

  藍寧看得出來,這是無助時候求助的目光。她心裡很軟,也很痛,但必須壓下來,因為有新的任務到了肩頭。

  她說:「爺爺的葬禮會做得妥當的。」

  王鳳囁嚅了一陣,愁眉深鎖道:「這是爺爺的最後一件大事,他生前是那樣的人物,威名赫赫,子孫滿堂,身後卻只有關止一個男孫送行,還有幾個被關在監牢裡。這太——」

  這太淒慘,太悲涼,太寒酸。

  藍甯在心裡將王鳳隱去的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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