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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藍寧仰面倒在自己的床上,喃喃:「時老師,又是一個難題。」

  時老師沒有辦法幫助她解開難題了。

  藍寧用手遮住面孔,眼淚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她清晰記得那個時候,她直以為自己能夠忘記的時候。

  時維蒼白瘦削的面龐,眼神也開始無力,誰都能看見離開他越來越遠的生氣。

  但是他的手仍有剩餘氣力,握住了她的手,他這樣告訴她:「傻孩子,我媽媽需要我陪伴在她的身邊,我要回美國去。」

  藍寧握牢他的手,沒有哭,只是如同做錯事情的小孩,猛搖頭,講:「是我霸佔你太多時間了對嗎?你的媽媽一定會討厭我的。」

  時維握住她的頭髮,她把辮子留得很長,時維握了很久,才說:「你剪短頭髮,再長長了,我就回來了。」

  藍寧惡狠狠反駁:「騙人。」

  時維堅持:「真的。」

  藍寧只好說:「你說真的就真的吧!」

  「我回去的時候別來送我。」

  藍寧把臉擱在他的膝蓋上頭,不搖頭也不點頭。

  她明白她能得到的溫度也就這麼一點了,他已經做下他的決定,卻不坦白告訴她。他當她是小孩子,她想。

  她是知道一切後果的,是等待如實相告的,但是他不肯直白地告訴她。

  最後的一刻,也沒有。

  她只能自力更生,艱苦自立,慢慢走出去。一個人。

  藍寧狠狠擦乾眼淚,一扭頭,看見了筆記本上貼著的字條。是關止留下來的,他寫:「不用擔心,我會很快回來。」還畫了一隻小猴子的笑臉。

  他也如此。

  他什麼都沒有同她講過,言辭回避,不肯如實相告,直到最後的那個電話,他都沒有講。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大半年,到最後,她卻不知道關止到底有沒有做過那些事。

  藍寧恨恨地把宇條捏在手心,手指攥緊,又緩緩放開,最後徒然地靠在了床頭,自問:「關止,我該不該相信你?」又自答,「是我不好,我從來沒有問過你。」

  這天夜裡,藍寧洗漱完畢以後,是去關止的房裡過的夜,蓋著關止蓋的被子,一直沉睡到天亮。

  就像過去許多年一樣,早上醒來,她承認,她討厭這樣的感覺。

  人是習慣的動物,要獨自一個人再度回到光杆寂寞的時光,仍需當時擺脫光杆寂寞時光的勇氣。

  渾渾噩噩抵達單位,羅曼看見她,關切問道:「家裡沒有事吧?你面色不好。」

  藍寧拿出化妝鏡一照,臉上掛著兩隻青皮蛋。她苦笑,但還要強自鎮定。

  羅大年的秘書招她去總經理辦公室,她一進去,羅大年立刻關好了門,壓低了聲音同她講:「聽說上面查到了關家。」

  消息已經開始瘋傳了,很快也許會街知巷聞。藍甯歎氣,她答羅大年:「昨天公安局已經抓了人。」

  羅大年駭異地睜大了眼睛。

  他的害怕不是裝模作樣,而是生出真真切切的恐懼。或許他也有同病相憐之憂愁,被同類事件觸發,無法掩蓋自己心中恐怖。

  他下意識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

  反是藍寧在安慰:「是行政拘留,許多情況需要先查清楚再說。」

  羅大年說:「現在外頭傳言很多,謝東順的事情拔出蘿蔔連著泥,連商務部裡都有人涉及此案被抓了,這次比劉先達的事情更加嚴重。」

  這裡的空氣還是沉重,讓藍甯呼吸益發困難。

  一下陷入這樣艱難境地,她體會更加深,她想,關止什麼都沒有對她說過,他到底會面臨怎樣的情狀,她根本無從想像。

  她因此心驚肉跳。

  羅大年見藍寧魂不守舍的模樣,關切講道:「家裡有什麼意外情況,你可以隨時請假。」

  藍寧點個頭,感謝羅大年的諒解。

  藍森是在這天下午給藍寧打的電話,藍寧沒有打算讓關家的事情令父母平白擔心,所以也就沒有打電話給父母。

  但父親頭一句話,便讓她吃驚了。藍森說:「甯寧,你要有信心,小關早晚會沒事的,最後的調查會還他清白。」

  藍甯問父親:「爸爸,難道你知道什麼?」

  藍森說:「我不是什麼都知道,但是小關說過,他已經盡力去做了一些事情,但是每個人都要對自己做過的負責任,他沒辦法轉圜的現狀,也只有讓該負責的去負責了。」

  藍寧忍不住鼻頭一酸。

  關止對自己的父親,竟能推心置腹。這是她所不瞭解的。

  藍森繼續說:「現在關家只有你們一屋子女人了,你照顧好婆婆和奶奶,耐心等待吧!我相信關止的判斷。」

  藍寧低聲說:「爸爸,關止什麼部沒跟我說過。」她揚高了聲音,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就連事到臨頭,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也許作為父親,藍森能夠理解藍寧的苦惱,他勸慰她道:「甯寧,你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好好地把自己應盡的責任當好。」

  藍寧問:「什麼是應盡的責任?」

  父親答:「作為關止妻子的責任,你們小夫妻之間的責任。你回關家老房子去陪陪婆婆和奶奶。」

  『我得見關止一面,我得問清楚他。」她回執地對自己的父親說。

  藍甯想,關止被牽連的這些事情,她實在理不出一個頭緒出來。她想到了一個人,立刻就打了電話過去。

  岳平川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

  藍寧翻箱倒櫃地找名片,終於將岳平川很久以前給她的名片翻了出來,她撥了電話到「一馬平川」公司去。

  這是她頭一回打電話到關止的公司。

  他們夫妻算不算一對最熟悉的陌生人?藍寧想。而她沒有想過她竟然第一次打電話到關止的公司是為了這件事情。

  電話鈴響了很久,才有人接了起來。

  藍寧問:「麻煩轉接嶽總。」

  接電話的是一位元小姐,也許是前臺。她很遲疑了一下,說:「嶽總不在,請問您是?」

  藍寧索性答:「我是關止的愛人。」

  對方低低「啊」一聲,反問:「關太太?您不知道岳總和關總是在一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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