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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易連愷的汽車是經常過來的,所以只在門口按了聲喇叭,門房裡的聽差便連忙奔出來,打開大門,讓汽車駛進去。

  閔紅玉用的女僕也極是機靈,早就默不作聲從客廳裡迎出來看到汽車在臺階底下停下來,便上前打開車門。 易連愷並沒有多問,下車後就徑直走到屋子裡去。

  這裡也裝了汽水管子,甚是暖和,所以他一進來就把大衣脫了,帽子也摘了,任由女僕捧了去掛起來。

  卻聽見有人在樓梯上笑了一聲,說道:「哎呀,你別脫衣服啊,過會兒咱們還得出去。」

  易連愷沒有回頭也知道這嬌俏的聲音是誰,所以徑直在沙發上坐下來,傭人沏上茶,正是他喜歡的龍井。他端起杯子慢慢吹著那熱氣,那新沏的茶極燙,嫋嫋上升的霧氣仿佛輕煙一般,將他眉目也籠得曖昧不明。

  閔紅玉就在他對面的沙發裡坐下來,笑著道:「我還以為今天你不肯出來了呢。」

  「我要是不出來,那個姓潘的怎麼肯放心。」

  閔紅玉」噗「地一笑,說道;"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故意放自己太太跟副官在一塊兒。」

  易連愷的臉色猛然一沉,閔紅玉知道他立時就要發脾氣了,所以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按在他的肩上,嗔道:「瞧你這小氣樣子,我知道那是你的心肝寶貝,我這樣低三下四的人,原不配拿她來開玩笑,不過我只是想著自己命苦罷了……」

  她說到「命苦」兩個字,眼圈不由得發紅,兩顆糯米細牙咬著殷紅的嘴唇,倒似真的要哭起來一般。

  易連愷卻笑了笑,說道:「她算什麼心肝寶貝,我的寶貝在這兒呢!」說著伸手一摟,閔紅玉本來就腰肢柔軟,身輕如燕,被他這麼輕輕一使力,便就勢坐在他腿上。

  她卻連嗔帶怒似的,伸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說道:「你也就只拿這種話哄我罷了,回頭見了你那太太,還不見得怎麼拿話作踐我呢?」

  易連愷卻像是心情漸好似的,摟著她的腰,說道:「你沒有聽說過麼,妻不如妾……」

  閔紅玉卻啐了他一口 ,說道:"誰是你的小老婆?堂堂聯軍司令,就算要娶姨太太,也得有茶有禮吧?你打發媒人送了茶禮來,再看我願不願意給你作妾。」

  易連愷哈哈一笑,說道:「我還沒有說完呢,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咱們倆現在這樣子多好啊,何必要拘那些俗禮?」

  閔紅玉卻掙脫他的手站起來,冷笑道:「越說越不像話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你別教我說出好的來,當初你答應過什麼?結果一回到符遠,頭一件事就想著殺人滅口。我現在對你是還有點用處,若是一朝無用,只怕公子爺連子彈都捨不得浪費半顆,立時便要命人講我綁了,縛了石板沉到那符湖裡去。」

  易連愷卻慢騰騰地取出香煙匣子來,自顧自擦了根取燈,點燃了煙吸了口,好似輕描淡寫地說道:「你既然知道,不妨識趣些。」

  閔紅玉咬了咬牙,只覺得一陣陣恨意湧上來,這個人偏生得一副好容貌,所謂的面如冠玉,氣宇不凡,特別是一雙利眼,正經瞧人的時候,不知道有多霸道。

  相書上說鐵面劍眉,兵權萬里,原來竟是真的。

  但此刻他英氣盡斂,就斜倚在沙發上,很閒適地將腿擱在一方繡花方墩上,怎麼看也是濁世翩翩佳公子,可是那心腸,只怕是鐵打的吧。

  她一邊這樣想,一邊嗓子就啞下去,說:「我知道你遲早是容不得我,不過你的那些事,我卻給你記了筆總帳,你要是哪天多嫌著我,別怪我全都給你翻出來,大家拼個魚死網破。」

  易連愷「噗」的一笑,卻將嘴裡的煙取下來,往那只水晶缸裡一扔,說道:「當初是你自己說要替我辦事,我可沒有逼著你。你怪我下狠手逼死易連慎的老婆,這又是唱的哪出?你跟易連慎從前的那些事,你說一半瞞一半,我也就裝糊塗。難道你還為著他老婆,來對我興師問罪?」

  閔紅玉倒吸了一口氣,聲音卻好似輕柔了幾分:「我原道他是個沒良心的,不料你卻比他更狠。你那二嫂肚子裡,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泯滅人倫勾引二嫂倒也就罷了,虎毒尚且還不食子……」

  她話音未落,卻聽見「啪」一聲,卻是易連愷清清脆脆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極狠,閔紅玉那凝雪似的臉頰上,頓時被煽出一個紅紅的掌印,幾道指痕立時就鼓了起來。

  她咬著嘴角,卻也不哭,只是狠狠盯著易連愷。

  易連愷打完了人,卻慢條斯理將西裝口袋裡的手巾抽出來,揩了揩手指上蹭的脂粉,說道:「既然跟著我,就知道有些事當說,有些事不當說。我知道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可是事情辦完之前,你也不許作死。」

  閔紅玉將臉一揚,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我才不想死呢,我可要好好活著看你的下場。你那個愛得跟眼珠子似的太太,要是知道你做的這些喪盡天良的勾當,瞧她會怎麼待你。」

  易連愷瞥了她一眼:「你會去跟她說麼。」

  閔紅玉笑起來:「我才不會去跟她說。」她慢慢地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那個太太又不是傻子,她遲早自己會知道,這比我告訴她,可要狠多了。你等著吧,你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易連愷聽她說得這般恨之入骨,反倒悠然點了支煙:「我的報應太多了,說實話,真不必在乎了。」

  閔紅玉看他坐在那裡,神色竟是十分從容,完全是一派玩世不恭的樣子,似乎他們剛剛說的那些話,都只不過是玩笑而已。她忽然覺得心裡一陣陣寒意湧上來,這個人不過二十餘歲,又是世家出身,可是論到心狠手辣,簡直無人能出其左右。

  她幾乎沒有見過他在意世間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從前唯一覺得他心裡有一席之地的,就是他那位夫人。

  因為每次他若有什麼古怪舉止,必然是為著他那位夫人。 可是現在看來,這位夫人似乎也只是一個幌子,他太習慣拿旁的人或事來當幌子了。

  她心裡終於有些遊移不定,只見他坐在那裡不以為然地抽著香煙。外頭起了風,巨大的窗子底下是蓬勃的綠樹,這種冬青樹冬天也不掉葉子,反倒生出簇簇紅果,極是好看。

  現在隔著窗子,凜冽的北風早就無聲無息,只是樹影不停搖動,便在他身後投下巨大的陰影,仿佛他的背影生出詭異的巨翼。

  窗子外面原有一棵樹,現在起了風,樹枝便敲在窗上,有輕微的聲音。

  秦桑本來睡著了,可是迷迷糊糊聽到那樹枝敲窗的聲音,又醒過來了。

  從前她還住在寄宿學校的時候,如果約了酈望平,他就會往她們宿舍的窗玻璃上扔小石子在,那種沙沙的聲音,就像現在樹枝敲著玻璃的聲音一樣,熟悉而親切。她一想到酈望平,不由得就徹底地醒過來。

  在枕上又躺了片刻,睡意全無,於是索性坐起來。

  朱媽本來在外面做著針線活,可是時時刻刻注意著這臥室裡的動靜,她一坐起來,朱媽就連忙放下針線走進來了,問她:「小姐,是不是想吃點什麼?」

  秦桑搖搖頭,朱媽卻笑著說:「這個時候正是害喜的時候,想必是口裡寡淡無味,廚房裡燉了有雞湯,要不我叫他們用那湯做給一點麵條。」

  秦桑問:「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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