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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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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媽猛吃了一驚,看秦桑卻渾若無事,仿佛什麼都沒瞧見似的,徑直上樓回房去了。朱媽連忙跟上去,忙著張羅打水給秦桑洗臉,侍候她換衣服,又沏茶,又問:「小姐餓不餓,我去叫廚房預備些點心。」 秦桑搖了搖頭,朱媽憋了一肚子話,可是一個字也不敢問秦桑,等秦桑換過衣服,便悄悄退出去。還沒下樓,正見著韓媽抱著秦桑的首飾盒上樓來,於是便拉住她詢問。韓媽哪裡忍得住,一五一十就將山中的情形全告訴了朱媽,又說:「真是作孽喲,在山裡面的時候,少奶奶就氣得整宿整宿的睡不著……我看公子爺真是被狐狸精給迷住了,竟然還帶回家裡來……」 朱媽自然又氣又憤,可是無可奈何,只能拿話來百般勸慰。秦桑明白她的用意,淡淡笑了笑,說道:「你放心吧,他既然不理我,我獨個回符遠就是。」 朱媽會錯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定然是要回去請易家長輩作主,所以道:「小姐平日就是太好性兒了,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姑爺這次太過份,自然有大帥拿家法教訓他。」 秦桑不過笑了笑,並不說話。 回老宅算是大事,她因為是當家的少奶奶,各色禮物,所帶行李,要帶去的聽差和女僕,樣樣都得她過問操心,打迭起精神忙亂了兩三天,才差不多齊備。易連愷命人包了符昌通車幾個頭等包廂,搭火車回符遠去。最最令秦桑和朱媽都想不到的就是,易連愷竟然還帶著閔紅玉一起回符遠。秦桑倒也罷了,心想他果然是撕破臉了,大家沒趣。只有朱媽背地裡咒了無數次「狐狸精」 「爛娼婦」,可是咒駡歸咒駡,亦是無可奈何。" 易連愷出門,從來是單獨替秦桑包一個包廂,因為秦桑怕吵,火車上本來就睡臥不寧。這次他帶著閔紅玉,兩個人占了一個包廂,然後潘健遲帶著幾名男僕,住了另一個包廂。朱媽氣得眼睛都要出血了,秦桑倒是可有可無的樣子,她原本來不想帶著朱媽,因為朱媽年紀大了,這樣奔波實在辛苦。但畢竟她是自己陪嫁來的嬤嬤,易家在這上頭從來講究作派,而且又怕朱媽多心。所以仍舊由朱媽領頭,帶著四個女僕陪她,只留了韓媽一個在昌鄴宅中看家。車行很快,秦桑有點輕微的暈車,於是上車之後就和衣休息。小憩片刻起來,朱媽預備了茶水給她漱口,一邊收拾出點心,一邊對她恨恨地說:「那個新來的潘副官也不是東西,瞧他那狐假虎威的樣子,把少奶奶你半分不放在眼裡。」 秦桑心中本就懶懶的,隨手端起茶杯,並不作聲。 朱媽卻說:「小姐不要嫌我囉嗦,原來那個宋副官,就不是好人,只會挑唆著公子爺在外頭瞎胡鬧。現在這個潘副官,瞧著又是一路貨色。小姐就是太老實,要我說呢,小姐應該放出點手段來,像這樣的人,小姐要麼好好籠絡住了,不怕拿不住公子爺的行蹤,要麼就讓他服服帖帖,知道厲害……」 秦桑更加不耐:「你別說了,回頭讓人聽見,什麼意思。」 朱媽這才打住了,秦桑坐在桌前,托腮聽著車輪滾滾,哐當哐當,哐當哐當,車聲單調乏味,一路向南,車窗外風景田野,便如放電影一般直向後退去,卻是說不出的心灰意懶。 車到方家店的時候原本是要加水加蒸汽,要停上好半晌功夫。方家店是駐兵的重鎮,駐防的姚師長聽說易連愷在車上,特意巴結,遣人來送水果。偏生遣來的那個副官並不認識秦桑,他上車到易連愷包廂裡,見著閔紅玉是位妝束時髦的年輕女子,便以為這便是三公子夫人,於是一口一個「少夫人」,好一番恭維奉承。易連愷素來驕矜,此時又在興頭上,竟隨他誤解去了。偏偏一個女僕正巧過去取東西,回來告訴了朱媽,朱媽氣得幾欲要破口大駡,秦桑淡淡地道:「有什麼好生氣,左右不過是隨他去罷了。」 等姚師長的副官一走,閔紅玉卻打發自己女僕送了一籃水果到秦桑的包廂,朱媽一見,更如火上澆油一般,拎起水果籃就扔到了車窗外。那女僕頓時覺得好生沒趣,哼了一聲就走了。沒一會兒易連愷卻親自過來了,站在包廂門口只是冷笑:「還反了不成?」 朱媽平日極是本分,這時候卻顧不得了,搶在秦桑面前說道:「姑爺,我算是我們小姐陪嫁過來的人,你這樣欺負我們小姐,我可顧不得自己這張老臉了!」 易連愷那個脾氣,如何禁得住一個下人這樣跟自己說話,心下大怒,便冷冷道:「人呢?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 侍從見鬧得僵了,可是不能不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秦桑站起來,雙目注視著他,淡淡的道:「你敢!」 侍從雖然平日對易連愷惟命是從,但看見秦桑站在那裡,她本來平日嬌怯怯,但此時竟如同換個人似的,眉宇間說不出一種凜冽之氣,不知為何氣勢就為之所奪,囁嚅道:「少奶奶……」 易連愷將侍從推開,幾步走過來,舉手「啪」一下子,正打在秦桑臉上。 秦桑整個人都懵了,他這一下子既狠且重,打得她一個踉蹌,扶住那茶几,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巨痛難耐,連話都說不出來。易連愷身後本來跟著潘健遲,見到這情形連忙上前一步,拉住了易連愷:「公子爺!公子爺有話好說!」 幾個女僕這才醒悟過來,朱媽上前來扶住秦桑,易連愷卻怒氣衝衝:「姓秦的,你別以為你嫁了我,就是少奶奶。我告訴你,你要是識趣,就老老實實,我少不了你吃喝穿戴。給你三分顏色你就敢使臉子給我看,活膩了!」他脾氣暴戾,說著說著上前來又是一腳。潘健遲大驚失色使勁拉勸著他,但包廂中地方狹窄,秦桑又並不閃避,那一腳到底還是踹在她旗袍下擺上,只是因為易連愷被潘健遲拉住,早失了七八分力道,不過仍舊將秦桑踹得一個踉蹌,那珠灰輕紗的旗袍上,已經踹上一個腳印子。 聽差們看鬧得大了,早就一湧而上,拉的拉勸的勸,連哄帶求,將易連愷勸開去。幾個女僕也一股腦兒上前來,簇擁著將秦桑攙扶著在軟床上坐下來。 秦桑倒沒有哭,也不覺得疼,就是心裡一陣陣發緊,像是母親死的時候,她在學校裡知道喪訊,趕回家去,在路上那心就像是被人攥在拳頭裡,怎麼捏怎麼攥,只是一陣陣發緊。她喉嚨裡像卡住似的,輕微的泛起噁心,不是噁心旁人,是噁心自己,怎麼會落到這樣的泥淖裡來,怎麼會? 朱媽一邊抹眼淚一邊勸:「小姐你哭一哭,啊?哭一哭就好了,可別委屈壞了……姑爺這是中了什麼邪……竟然這樣子對小姐……」 她倒連半顆眼淚都沒有,只是不耐煩,心想有什麼好哭的,不就是挨打了,從前他並沒打過她,不過罵也罵得難聽。他說的倒也不假,身份都是自己掙來的,父親陪嫁了半個身家又怎麼樣,在旁人眼裡,就是秦家攀附易家權貴。 朱媽叫別的女僕去找茶房,拿了一包冰來要給她敷在臉上。因為臉上還火辣辣疼著,秦桑下意識避了避,朱媽像哄小孩兒似的勸她:「少奶奶先敷著這個,不然就腫了。」 冰冷的冰袋貼在臉上,火辣的疼痛舒緩下來,皮膚上的灼感漸漸化在絲絲冷冷的觸感。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朱媽來侍候她換衣服,她也就隨和的任由人擺佈,其實心裡什麼都沒有想,出乎意料的安靜下來。換了件衣服朱媽又重新攙著她坐下,她仍舊用一隻手按著那冰包,裡頭的冰漸漸化了,外頭凝的水珠子順著手腕淌進她的袖子裡,像一條冰冷的小蛇,蜿蜒的無聲的,一直往肘彎裡滑進去。那條細細地小蛇冰冷冰冷,像是沿著胳膊上的血脈,一直鑽進去,鑽進去,直冷到心裡,發酸發疼。 她想,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忍了。連她自己都覺得憎恨,憎恨自己前幾日並沒有下決心,就在昌鄴宅子裡一了百了。因為昌鄴宅子裡,樓下吸煙室裡有個楠木玻璃櫃子,裡頭擱著一把象牙雕花的長槍,據說那是前清攝政王用過的獵槍,雖然年代久遠,但非常好使,去年她還見易連愷用過這把獵槍,她也知道火藥子彈在哪個抽屜裡……可怕的念頭只是浮起來一瞬,像是只野獸狺狺的拱過來,帶著潮呼呼濕漉漉的氣息,像是冬天裡泛了潮,又陰又冷又霧,她定了定神,外頭已經在敲鈴,是火車就快要開了。 這時候包廂外頭有人輕輕敲著門,朱媽開門一看,見是潘健遲,更沒有半分好氣,就攔在門口道:「幹什麼?沒瞧見少奶奶不舒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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