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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正殿建在一米多高的漢白玉須彌座上,座基遍體雕鏤忍冬花蔓和仰覆蓮花紋。殿頂用黑琉璃筒瓦綠剪邊,厚實的牆面由大青磚平砌而成,牆根處為綠黃花色六邊形琉璃磚拼成蜂巢型錦紋。

  殿內有十二根一人合抱粗細的紅漆木柱,青磚地面上排列著一個個蒲團,這大概是喇嘛們講經的地方。我抬頭往上看,只見四五米高的屋頂做成井格形天花,綠漆打底佈滿金色雲龍花紋。可以想見昔日的金碧輝煌氣派非凡。

  老八道:「這便是當年攝政王與眾大臣議政的所在。」

  如今卻只剩下這空空蕩蕩的大殿,似乎連歎息一聲也能聽到層層迴響。忽然覺得這空曠無比的殿堂太過壓抑,便對旁邊的老八說:「我們出去吧。」

  老八又帶我參觀了黑護法佛殿和轉輪殿,順著甬路一直往前走,沿途碰見的僧侶漸少,進了後殿外面的柏樹林,就只聽得見鳥鳴風吟,不聞人聲了。

  「『多爾袞』這名字,在滿語裡是什麼意思?」我問。

  他掃了我一眼,答道:「意思是『獾』。」我「哦」了一聲以示瞭解。他撫著老柏扭曲的樹幹,抬頭仰望蒼翠的樹冠,感歎道:「想當年,我們滿人的祖先不過是在山林裡獵獾、狐為生,誰能料到今朝竟能主宰這萬里河山!」

  是啊是啊,三百萬年前,人類還都光著屁股在非洲熱帶草原叢林裡亂竄亂奔,生啃野豬骨頭,誰會想到現在講究滿漢全席,誰又會想到幾百年後……幾百年後呵……

  我沒吭聲,老八繼續他的感慨:「睿親王畢竟是我朝定鼎中原的第一功臣,雖有妄自尊大之過,開棺戮屍的身後之罰也未免太厲害了些!」能聽到他們這樣的人非議先祖也真不容易!

  我諷笑道:「說到大清奪取天下的功勞,你似乎還忘了兩個人。」

  「哦,哪兩個?」老八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笑問。

  「李自成和吳三桂。」

  他愕然,而後大笑道:「對對,我怎麼就忘了這兩人!」

  「這兩個都是沒皇帝運的人,一個敗給了多爾袞,另一個敗給了你父親。」我冷笑道,「不知道他們臨死的時候有沒有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做當皇帝的春秋大夢。」

  他斂了笑,認真地道:「如果是我,就絕不後悔!」

  我呼出一口氣,問道:「值得嗎?」

  他盯著我道:「你認為世上還有比這更值得做的事嗎?」

  我默然。我不是他,無法感同身受。

  「你有多大把握?」我問。

  他想了想,答道:「兩分吧。」

  「看來機會不大。」就百分之二十他還敢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他卻笑道:「我還是占著先的。」

  「怎麼說?」

  「太子三分,大哥、三哥、四哥各一分。」

  居然還有他!可能是吧,他們都有候選資格,只要一天沒有塵埃落定,就都還有機會。但就是他的那一分,讓我怎樣都無法安心。「還有兩分呢?」

  老八回答:「什麼都會有意外吧。那兩分就是意外。」

  我發現他只注意了他的兄長,他的弟弟們都被忽略,便問:「十三和十四怎麼沒算在內?」

  「十三?」他冷笑道,「他心太實。」

  是啊,心太實也是缺點。

  「至於十四……」他看著我奇怪地笑著。

  我莫名其妙地問:「十四怎麼了?」

  他道:「十四嘛,走著瞧吧。」

  最後,我只能對他說:「好!祝你心想事成。」

  出了廟門,臨別之前,老八輕描淡寫地對我說:「扇子不錯。」

  我回他一笑道:「多謝誇獎。只是要我送你是不可能的。」

  他大笑著對我搖了搖頭,領著僕從,打馬絕塵而去。

  近來日子過得平淡,我不覺得無聊,只是心裡有時會忽然冒出個念頭: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做。算起來,我差不多有一個月沒見他了,不算刻意避著,就沒再主動去找他而已,我又常不在家,就算他派人來找我,也尋不到人。

  奇怪的是,只幾日沒見而已,我居然開始想他,想見他,想聽他的聲音,想念他的親吻和擁抱。這種感覺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不可思議。看來習慣真是個麻煩的的東西啊!咋舌感歎了一番也就作罷,礙著另一些不明所以的情緒,實在提不勁去跟他卿卿我我。

  跟平時一樣,傍晚時分回家,剛想走後門,卻又被同裡社的瘦皮猴截著了。

  我斜睨著他道:「還來做什麼?時限早過了吧。」

  他還是那樣『嘿嘿』地笑著:「姑娘付了錢,就不想聽結果?」

  我冷笑一聲:「過期的結果,不聽也罷。」說完越過他便要推門進去。

  他果不其然攔住我道:「遲來總比不來的好!姑娘要打聽的人,我們給您訪到了。」

  「說。」我收住步子,看著他道。

  「她如今就在您一個熟人那裡……」他說到這便頓住,歪嘴笑著。

  我真想擰斷他的脖子,壓住火瞪著他道:「我沒興趣猜迷!」

  他便繼續說:「放貸給方老頭的叫劉福彭,以開賭檔妓館為業,在京裡也算是個小有勢力的地頭蛇。方老頭還不出錢,只好把女兒抵給他。」

  我皺眉:「我不認識這姓劉的。」

  瘦皮猴道:「那劉福彭的乾爹葛濟,有名的藥材販子,原是從九阿哥府裡出來的奴才。劉 福彭把方家姑娘孝敬了乾爹,葛濟又轉送給了主子。」

  原來如此,結果不比我預想的壞。我問:「她近況如何?」

  「也未遭虐待,只是不婢不妾。」

  老九知道我認識她,若肯做人情,早就跟我提起這檔子事了。至今不聲不響的,裡頭肯定有鬼。我現在就算跑去跟他要人,他也可以死不承認,推得一乾二淨,是該想個別的法子。我對瘦皮猴道:「我知道了,這件事就算你們做成了,銀貨兩訖。你回去交差吧。」

  他躬了躬身,道:「這是小事,後面還有為難事兒,姑娘也盡可以找我們,包管您滿意。小的告辭。」

  看著他躥出巷子,沒入街上往來的人流,我心想,方玉竹的下落查了三個月,就這辦事效率,還敢說包我滿意?!

  回屋的時候,經過李浩的院子,碰見他和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正跨出院門。李浩向我介紹,那人是他監學認識的朋友,叫顧琮。我對他們應酬了兩句,先回了房。

  李浩送走了朋友,不久就來找我。我問他什麼事。

  他指了指炕桌上鵝黃的請柬,道:「方才八爺派人送了這個來。」

  我打開一看,卻是老九請客,邀請我和李浩重陽節去他家賞菊。呵,正愁不得其門而入,這就成了。

  李浩問:「姐,你去嗎?」

  「當然要去。」我笑道,「怎麼能駁了九爺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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