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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明媚,我曾經以為,這輩子我都會跟她在一起。我以為,我的新娘只會是她。你知道嗎,那是我從小到大的一個夢想。」

  「可是,今晚過後,我連想她都沒有資格了,再也不能了。以後再見面,我們只是鄰居,只是朋友。」

  燈光下,明媚看見有淚緩緩自章魚微微仰起的眼角滑落下來,她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他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情深處。

  他用酒精麻痹自己,卻依舊止不住心臟處傳來的陣陣鈍痛,像是有人綁住了他的手腳,強勢地從他心口處割走了一塊最重要的東西。

  我們這輩子,大多數人,愛的是一個人,與之攜手到老的卻是另外一個人。這多麼悲愴,可又無能為力。

  十天后,明媚去參加章魚的婚禮,艾米莉托她帶了份禮金。她在電話那端沉默了會,最後對明媚說,世事真是難料。是啊,她們都沒想到,林妙最後會同章魚在一起。

  明媚剛落座,便接到了林妙的電話,問她可不可以進去陪她說會兒話。

  化粧室裡,妝容精緻穿著白紗的林妙靜靜坐在鏡子前,任何一個女人在做新娘的那一天,都是最美麗的。

  明媚衷心贊她:「林妙,今天你很美。」

  林妙回頭微微一笑:「謝謝你能來,明媚。」

  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眼前這個著白紗的女孩子,像是沒有變化,又像是變化很大。明媚望著她,目光移向她還很平坦的小腹。林妙的手指也緩緩滑到那裡,眼神裡盡是柔情,「兩個月了。」

  明媚很想問一句,林妙,你覺得幸福嗎?她還想問一句,當年艾米莉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告的密。可轉瞬間,她什麼都不想問了,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快樂許多。

  最後她說:「祝你幸福。」

  明媚在中途便悄悄離開了婚禮現場,場地中央的禮儀臺上,司儀正在職業慣例地問起新郎新娘的戀愛史,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入走出好遠的明媚的耳朵,她歎了口氣,淡淡地想,並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有一段甜蜜的前奏。但是她衷心地希望,章魚能夠幸福,能夠收穫美好的後調。

  那封信函送至明媚手中時,暑假快接近尾聲。那是一隻棕色的牛皮紙大信封,厚厚的一大包,信封上的字跡似是有點久遠了,筆墨都有一點淡淡的氤氳,寄件人地址不詳。

  明媚猶豫著拆開,裡面是一層一層報紙,緊緊地折疊在一起,拆到最後一層,終於露出一隻白色小信封,薄薄的。打開,裡面是一片鑰匙與一張信紙,明媚展開信讀了個開頭,便整個人跳了起來。

  這封信,這封信……竟然是父親明旗冬寫的!

  明媚: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還沒有與你聯繫,那麼,爸爸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對不起,以後的路,你要一個人獨自走下去了。但我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孩子,而看到這裡,你應該已經大學畢業了吧,終於是個大人了。爸爸拜託你一件事,雖然我很不想你捲進來,但現在,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也只有你了。明媚,拿著這片鑰匙,到以下位址去取一份東西,然後把它交給一個可以信任的檢察官,但你切記,一切要小心行事。

  最後,不要再追究我的下落,也不要為爸爸感到難過,我這一輩子,罪孽深重,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償還的,所以,別為我難過。

  爸爸字落款時間,竟然是四年前,他失蹤的那天。

  這是一封指定時間投遞的慢遞。

  明媚握著那張薄薄的信紙,良久良久,都沒能晃過神來。她重新再讀了一遍,兩遍,三遍……十遍,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些年她心中始終沒有放下的期盼,終於無情地落空了。

  父親是真的不會回家了。

  他就這樣消失掉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像是一樁懸案。

  明媚緩緩蹲下身,抱著雙肩,瑟瑟發抖。她微微張嘴,想要喊一句爸爸,卻發覺,喉嚨異常乾澀,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她拿著那片鑰匙,循著信尾附著的地址,找了過去。那是島城郊外一處村莊的一間小平房,極為隱蔽。屋子左右隔了好遠才有鄰居,明媚站在那個屋子外的時候,有人從她身邊經過,那人好奇地打量了一翻她,然後說:「姑娘,你找人嗎?這個屋子好幾年沒有人住了,原先的屋主搬進了城裡,後來據說是被人買下來了,但從來沒見人來住過。」見明媚不做聲,他便走遠了。

  明媚左右張望,見四周無人,才拿出鑰匙,開門。屋子是一個裡外通間,不太大,也極為簡陋,幾件家私上都蒙上了厚厚一層灰。明媚徑直走入里間臥室,蹲下身,拉開書桌下面的抽屜,從層層疊疊的舊報紙下面,翻出一個厚厚的檔案袋,塞進包包裡,然後立即出門,快速離開了這個地方。

  回去的一路上,她手心全部都是汗液,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像是要蹦出胸腔。終於回到了家,明媚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能動彈。

  入夜,她將那個檔案袋從包裡拿出來,在檯燈下一頁一頁地翻過去,越翻心裡越是發冷,到最後手指都顫抖了起來。那是一份秘密資金流通記錄,確切地說,這是一份罪證。她看著那上面記錄的幾個名字,都是耳熟能詳的,而其中一個,幾乎令她驚叫出聲。

  那是傅子宸的父親。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命運如此熱愛捉弄她,因為她的父親,她跟洛河之間所有的美好記憶與一切可能,都消失殆盡。而如今,是要重蹈覆轍,再來一次嗎?

  那瞬間,她真的很想放聲大笑,又想大哭。

  她坐在那裡,發了許久的呆,而後拿過手機,翻出傅子宸的電話號碼,手指停在那上面,久久,最終都沒有撥出去。

  說什麼呢?

  又能說什麼呢?

  一連幾天,她窩在家裡,足不出戶,只靜靜地蜷在沙發上發呆。傅子宸的電話她不想接,但又不敢不接,還要裝作一切如常,找各種理由拒絕他的見面。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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