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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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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強看老謝也不願意回答,於是說道:「白皮,你別管這些了,到這裡來的人都是身不由己,你最好斷了什麼念頭,好好混日子,說不定哪天老天開眼,賞你一條小命。」 我問道:「怎麼,進來了就出不去了嗎?」 這次那個外號叫蒜頭的男人說話了:「這裡如果有人知道自己要蹲多少年的號子,也沒有這麼難受了。」 長腿也跟上一句話:「媽媽的。」 那個吳胖子好象也大發感慨一樣,說道:「506死的肯定是白老頭,506的劉嶽說過,這老頭以前好象是個大官呢。估計他哪受過這種沒盼頭的日子,尋死了兩三次了。」這胖子說話細聲細氣地,聲音不高,但是聽的很清楚,語速也特別的快。 猴子抬起頭,又怪笑著問老謝:「老謝,你不會以前也是大官吧,看你就象。」 老謝嘿嘿笑了兩聲,也不說話。 本來坐在我旁邊的林虎也冒出一句話:「真的沒有頭嗎?」 那吳胖子還是細聲細氣的說:「小虎,你還年輕,耗個二十年出去,還不是生龍活虎的,不象我們,二十年後出去,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長腿又冒出一句:「媽媽的。」 這番對話,可能是因為我的到來才展開,談到後來,似乎已經把我都忘掉了。從他們的舉止和談吐上來看,並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種目不識丁,一臉橫肉,只知道殺人放火的壞人。不過,我接受到的教育明確的告訴我,真正的破壞社會主義安定團結的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知識份子,以及接受過資本主義、舊社會文化教育的人,只要堅信毛主席的偉大理念,一切聽從毛主席的教導,跟著偉大旗幟的指引前進就是正確的,沒有知識不可怕,沒有文化也不可怕,我們要拋棄小我,斷絕自己的個人主義思想,成為一顆任勞任怨的螺絲釘。不用去思考創造什麼,改變什麼,也不要考慮自己是誰,也沒有必要有自己的個性。 所以,這些人的對話讓我覺得很新鮮,他們似乎都有自己鮮明的個性和思想,我在沒有來到這裡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表達自己的想法,甚至在努力的讓自己和其他人想的完全一樣,也就是,我習慣按照固定的思維模式來考慮問題。所以,當我覺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時候,覺得自己是異類的時候,是如此的痛苦難受,甚至想著去死的原因。 不過,從現在開始,我決定做一個有自己自我意識的人,也許如同夢中的灰白頭髮老頭所說的,我要做一個和現在的人不一樣的太歲人。我相信,我是有同類的。 剛想到這裡,我又被乒乒的敲門聲打斷了,牢房的小窗又拉開了,一個人打量了一眼,頓時所有人一言不發。門於是跟著被打開了,獄警走了進來。 孫強又是機械般的指揮大家立正。獄警才命令到:「去廣場集合。」 巨大的操場上,泥濘不堪,好象一口巨大的乾枯的井一樣,我們這些井底之蛙就老老實實地集合在相對比較乾燥的一塊地方。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我們這個5監舍的人集合成一個方隊,兩邊順次是1、2、3、4、6幾個監舍的人。每個監舍大概有一百多人。都穿著統一的我這樣的發灰的囚服。每個方隊的前面,都站著兩個同樣穿著囚服的人,看上去氣色不錯。 而在整個隊伍的旁邊,卻有另外兩隊穿著淺藍色囚服的隊伍,裡面的一些人看著年紀都很大,幾乎沒有年輕人。他們有的昂著頭,有的則深深的低著頭,幾個人還在旁邊的人的攙扶下站立著。 所有人都一樣,無人例外的,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個飯盒。 而我們圍繞著的,是一個破舊的主席臺,幾個獄警正站在上面,圍著一個看似官員,穿著筆挺的人。 在我們隊伍的週邊,則是一圈手持機槍的人。 所有人鴉雀無聲,沒有人說話,只有輕微的咳嗽聲。 主席臺上一個獄警站出來,環視了一下下面的人,大聲地喊道:「請典獄長講話。」 這個被人圍繞的典獄長走出幾步,倒是笑眯眯的,雙手一背,在主席臺上洪亮的講了起來:「各位獄友,同志。新的一天又到來了,毛主席教導我們,每一天都是新的,都有新的機會,要好好把握。你們曾經犯過錯誤,走過彎路,但是改過自新的機會政府還是給予你們的!你們要珍惜,要把握!我看到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清楚的,明白的!但是,有的人至今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甚至抵抗、破壞,心存僥倖,以為自己有能力和政府對抗,我告訴大家,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們對有決心改造好的人,政策是寬大的,對頑固分子也是絕不留情,痛下殺手的!」 典獄長頓了頓,環視了一下下面所有人,將目光落在我們5監舍的上面,繼續說:「今天,我很失望,也很難過,由於我們的一時慈悲,一時鬆懈,讓一個頑固的壞分子抓到了可乘之機,用自殺來逃避人民的審判,來做對抗!我警告你們中的一些人,不要以為死,就能逃脫罪名,就能讓自己還苟延殘喘的同黨有繼續破壞國家安定團結的機會!」 典獄長目光狠狠地向我們掃來,看得我頭皮發麻。而後,他的目光又移動到角落邊穿著淺藍色囚服的方隊上,說:「對於階級敵人,我們心如鐵石,毫不動搖,頑抗到底者就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成!仁慈對於這些人絕無一絲一毫的可能!為了以示懲戒,相關責任人必須要受到懲罰!」然後,這個典獄長退後一步,向旁邊的一個獄警點頭示意了一下。 那個獄警站出來一步,大聲吼著:「把506的犯人押上來!」 主席臺後面的傳來了幾聲吆喝:「動作快!快走!」隨後就是叮叮鐺鐺金屬碰擊的聲音,幾個犯人就被押了出來,都帶著腳鐐和手鐐,一直押到主席臺上,估計這就是506的犯人。 這些犯人上臺後,被獄警一人一腳踢得跪倒在主席臺邊緣,然後給每個人的脖子上戴上了巨大的鐵鍊,下面吊著一個大鐵砣。鐵砣從主席臺上垂下來,一下子就把這些人拉的彎下了腰。 那個喊話的獄警又大聲地嚷道:「看到沒有!一人犯錯,全體受罰!」 我能夠感覺到,老謝在我身後輕輕的顫抖著。排在我前面的蒜頭也低著頭,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這時候,旁邊淺藍囚服的隊伍中突然一個人沖出來,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著:「你們打死我吧!打死我!」倒讓我大吃一驚,不過他剛喊兩句,幾個淺藍囚服就沖了出來,把他按倒在地拳打腳踢,剛打了沒幾下,幾個獄警就沖上來把這些人用警棍砸開,把倒在地上的犯人架起來,拉死人一樣拉走了。這個犯人還含糊的喊著:「讓我死,讓我死!」 典獄長在上面暴吼一聲:「放肆!8監舍所有人今天不准吃飯!」說完轉身就走下了主席臺。 我身上冷汗直冒,看來在這裡,想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辛的是,其他人吃到了早飯,一個監舍一個監舍的排隊去打飯,也就是一碗見不到米的稀粥,兩個硬饅頭和一小筷子的鹹菜。然後就是分監區,所有人蹲在地上,一起吃飯。同樣,還是有人持槍監視著。 我緊緊地靠著老謝,吃了一個饅頭以後怎麼也吃不下了,看老謝也是吃了一個,若有所思地慢慢咀嚼另外一個饅頭。我低聲問老謝:「藍衣服的是什麼人。」老謝也沒有抬頭,甚至沒有轉過臉來,只是低低的說:「重刑犯。」我又問道:「什麼罪?」老謝說:「不知道。」我繼續問:「真的永遠出不去嗎?」老謝說:「不知道。」我正還想說話,就聽到一聲吼:「講什麼呢!」我略一抬頭,看到是一個剛才站在隊伍最前面的一個犯人在指著我這邊罵,知道他可能是5監舍的舍長之類的人,趕快不吭聲了。 猴子在我身後側面,稍微等了一會低低的說:「那是黃毛,副舍長,千萬別惹他。」 早餐沒多久就結束了,所有人又分監舍和房間號,不管吃沒有吃完,都把飯盒收起來放在一大排鐵架子上。 隨後,我們就被帶到後面的幾個巨大的廠房一樣的房間裡面去,一進去就看到廠房四周圍著一圈一圈的半圓形金屬環,在房間正中則有幾十個機床一樣的大鐵床。 猴子在我身後低聲念叨著:「真倒楣,今天幹這個。」 果然,這真不是人幹的活,我們一個牢房為一組,圍著一張大鐵床,我們的任務就是必須要把這些半圓形金屬環內壁打磨光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每個人都有任務指標,上午必須每人完成15個,才有中飯吃;下午每人完成20個,才有晚飯吃。 使用的工具也是非常簡單的,就是砂紙和鐵床上的一個個砂石的立柱。 儘管看上去很簡單,但是幹起來卻非常的吃力,金屬環又笨又重,內壁麻麻點點的,並不平整,完全要靠手工的力量去摩擦。 我們是早上七點開工,每個小時必須完成三個,才能趕在12點之前完工,中午吃飯時間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休息,1點繼續,一直要幹到晚上7點半,才算收工。 5監舍的兩個舍長,一個就是那個黃毛,獐眉鼠目的,他們則什麼都不用幹,專門負責監工和品質檢查,在廠房裡面晃來晃去。 我幹的很吃力,儘管孫強幾個人都指點我一下,但是我還是速度跟不上,而且越幹就越覺得煩燥不安,實在是太過枯燥。不過看他們都只是低著頭賣力的磨著,我也不願發牢騷,強忍著煩燥,靜下心來努力的幹著。我也不是沒有力氣,只是沒有經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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