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迷亂之年 | 上頁 下頁
三三


  買了房,簽了裝修公司,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弟弟西夏就把母親送了過來。弟弟說,他老婆被母親搞得寢食難安,已經影響到胎兒的發育,經醫生診斷,胎兒比正常的月份小得多。清川無話可說,她把母親和小保姆安頓在客廳,小保姆睡沙發,臨時為母親鋪一張彈簧床。

  老太太見不著被她錯當成親娘的兒媳婦,念念有詞地往門外走,要去找。小保姆只好生拉硬拽地攔住她,有時攔不住,又累又委屈,氣得直哭。老太太看她哭了,嚇一跳,居然乖乖坐下來,陪她抹眼淚。清川一回家,往往看見一老一小莫名其妙地相對而泣,場面甚為滑稽。

  本來就捉襟見肘的屋子,一下子添了兩個人,桃再一來,就是水泄不通、擁塞不堪的景象了。清川私下跟滿城商量,打算解雇桃。畢竟母親一來,雇傭一名小保姆就是一項長期的工程,鐘點工顯得多餘和浪費。

  滿城的心怦怦亂跳。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把桃驅逐出境的絕佳機會。然而遲疑了半晌,他卻聽見自己猶猶豫豫地說:

  「先緩一緩吧……你媽媽隨時會發脾氣,攆走保姆……到時你一個人,又要忙家務,又要照顧你媽媽,壓力就更大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得恨不能扇自己兩耳光。然而他言之有理,清川已經爽快地答應了。

  母親的花樣層出不窮,清川在狹窄的居室裡疲於奔命。她開始通宵做夢。有一次,在夢裡,她看見從前的母親,比清川此時更為年輕和健康。母親站在她跟前,一件一件地脫衣服,脫掉最後一件,出現的,卻是一個強壯的男體。女人的臉。男人的身體。荒誕不經。

  另一次,她做了噩夢,嚇得一聲聲尖叫起來,被滿城推醒。驚惶中,她忍不住靠著滿城的肩膀,給他講述她的夢境。

  「在一條洶湧的河流邊,母親被逼迫著,在岸邊捕魚。她沒有工具,除了一隻很長的、光溜溜的木棍。我負責進行監督,手裡端著一把衝鋒槍,要是她捕不到魚,我就用槍向她的身體射擊。結果我真的開槍了,她中了彈,倒在水裡,漂浮在水面上,分量很重似的,連湍急的水流都無法將她帶走或是沉沒……」

  在講述中,清川隱藏了一個細節。那就是,捕魚的母親全身赤裸,而她自己則穿著一件黑色膠質的長風衣,直拖到足踝。

  「你太緊張了,去練練瑜伽吧……」滿城嘟囔著,轉身睡去,把她孤單單地扔在佈滿死亡暗影的黑夜中。

  滿城的建議很棒。倦極了,清川果真去了練功房。宗見是相當有效的緩釋劑。他與瑜伽,兩者的功效在本質上是一致的,有異曲同工之妙。第一,都不可能被清川刻骨銘心地愛著,抑或上癮。第二,都可以快速安撫清川煩躁的心緒,怡神醒腦。

  突如其來的激動,狂亂的欣喜,還有癲狂和自由帶來的快樂,都是宗見饋贈給她的禮物。清川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自私的,但她仍然身心疲憊地前往幽涼的練功房,練習瑜伽,跟宗見糾纏。

  宗見似乎總在等待她的到來。他從不吃驚,只是平靜地站起來迎接她,伸出雙臂抱住她,吻得她透不過氣來。清川像最平庸的女人一樣,有一種焚心烈火的欲望。她想告訴他,抱緊我,永遠別離開我,把我當成你的玩物,你的奴隸!

  可是她從他的擁抱中松脫出來,只說了一句話,你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是多麼愉快啊。這是她的天性與教養允許她能作的最露骨的表示了。

  漸漸地,清川知道,不是每個女人都會對雙人瑜伽的性療功能產生強烈的反應。她是例外。宗見告訴她,在一開頭,他就看出她是一個內心狂熱的女人,世俗的法則壓抑了她的欲望。

  「最優秀的女人,就是最容易濕潤的女人。」宗見隱晦地說道。

  「勾搭一個有夫之婦,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清川凝望著他。

  「假如我只見到你,而沒有見到你的丈夫,我不會輕易冒險。」宗見坦白道。

  「唔?」

  「你們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彼此爭奪有限的氧氣,由於力量相當,兩個人同時出現了缺氧的症狀……」

  清川不語。

  「是上帝派我來拯救你……」宗見笑著得出結論。

  清川蒼茫地笑了。

  「你是對的。」她由衷地說,「很長時間以來,我和滿城的生活都很不和諧。結婚時,我把一切都投資到愛情中,反過來,我也希望我的丈夫在我們共同的情感帳戶中投資等量的感情。女兒出生後,我們在不同的地方讀研究生,他隻身一人,我帶著幼小的孩子,邊讀書,邊照料孩子,困難重重。當我們重新在一起之後,我以為他會加倍地補償我所受的艱辛,可是他沒有。他的自私與日俱增。為了恢復生態平衡,我不能不及早取回我的感情儲蓄,哪怕虧本,也不能再以愚昧的忍耐與犧牲回報丈夫的高傲冷漠……」

  「我最親愛的,你不愧為經濟法教授。」宗見將她摟在懷中,微笑著說。

  清川閉上眼睛,宗見的懷抱讓她感到深刻的安寧。

  遺憾的是,在與宗見的交往中,她是孤獨的。宗見很溫柔,他給予她繾綣,給予她高潮,但絕不給予她身體。這讓清川有一種自瀆的錯覺。

  宗見不止一次地說,女人的身體是骯髒的。他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在網上親眼目睹的一場分娩的全過程,分娩出的胎兒與血污,以及不明穢物,使他耿耿於懷。

  「那個器官的唯一的使命,是生殖繁衍,男人和女人必須服務于這項神聖的職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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