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迷亂之年 | 上頁 下頁
一六


  「我的朋友建議,可以去買套二手房。」清川試探地說。

  「到底什麼朋友?男的女的?」滿城追問。

  「二手房很划算的,有的年代很近,差不多算是次新房,不過價格就便宜得多了。」清川避而不答。

  「二手房?不合適的。」滿城斷然否定,「你不相信房子也有靈魂的嗎?」他接下來就講了一個毛骨悚然的鬼故事。一位公社幹部去出差,住在鄉村旅館中,半夜醒來,借著月光,發現對面牆上有人影,細細一看,原來是一名長髮女子正埋頭打毛衣。公社幹部嚇得一宿未眠。翌日詢問,得知這間屋子在20年前住過一個女人,女人死後,每當有月光的晚上,牆壁就會出現她打毛衣的影子。

  這故事滿城講過,是在談戀愛的時候。那時滿城沿襲傳統的套路,借助神魔鬼怪把女孩子唬住了,趁機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

  清川當下就笑了。你是黨員呢,相信這些無稽之談?

  「怎麼是無稽之談?」滿城正色道,「這種現象是可以用科學原理解釋清楚的。」

  「我支持爸爸的意見!」媚媚從房間裡鑽出來湊熱鬧,「我不同意買二手房,多掉價啊!」

  「去!」清川假意呵斥,「沒錢湊份子,就沒有發言權!」

  滿城笑了笑。他知道清川也不會認同二手房。房子問題,她是寧缺毋濫的。但是她需要得到全家的附和,而不是獨力承擔虛榮的經濟後果。

  「我把壓歲錢都捐出來!」媚媚表態。

  「喲,你可真夠大方的!」清川噴笑出聲。

  黃昏般遲緩的手指

  讀報是滿城的工作任務之一。他負責收集與本行業有關的資訊,匯總起來,呈報領導,再作為單位的學習材料下發給每一個職員。

  滿城一上班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辦公室看報看雜誌,檔案處訂閱的報刊種類繁多,從本地的黨政機關報到市民小報,從黨建刊物到健康雜誌,幾乎一網打盡。滿城讀書有個習慣,邊讀邊畫,他讀過的報刊往往被他手中的紅藍雙色筆劃得亂七八糟。而他所劃拉的內容都是沒什麼意義的,僅僅是手伴隨著大腦的輔助運動,無所謂重點不重點。他還有一招訣竅,能同時閱讀兩份以上的書報。忙碌時,他的眼珠左右飛轉,能同時讀完好幾份報紙。例如他正讀《人民日報》的評論員文章時,一轉眼就瞟到旁邊攤開的那張《文藝報》。

  桃子。

  他讀到這樣一個標題。

  這名詞讓他渾身一凜,然後他就放下手中的評論員文章,捧起《文藝報》,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那是葡萄牙詩人安德拉德的一首詩,但不是滿城所敬畏的高深莫測的抽象派詩歌,它有著具象的主體和明晰的表達方式,讓人一讀就懂,一懂就陶醉。

  桃子
  令人想起青春的裸體
  臀部金黃色的皮膚
  印著鮮豔的紅暈,柔軟彎曲的
  茸毛,圍繞著易受傷害的聖地
  欲望可以抵達
  但春心蕩漾的人只是注目觀賞
  卻不敢用黃昏般遲緩的手指
  走近這清晨的肌體

  滿城在閱讀的時候,唾液分泌加劇,他的喉結一上一下地快速運動著,仍然吞咽不及,以至於他不得不起身往痰盂裡吐了一口清而薄的唾沫。

  讀到桃子,滿城饞了,中午下班就打電話給清川,謊稱單位有接待任務,不回去吃午餐。清川在這方面是無可挑剔的,她對滿城的行蹤從不置疑。滿城很順利地就用言語把自己包裝成了忙於公務應酬的小職員,他的額外收入因此也順順當當地落入私囊——因為領導喜好麻將,滿城怎麼能夠贏走領導的銀子呢?只好每打必輸。

  清川對滿城的際遇有充足的理解,她不止一次地追悔,當初應該建議滿城一同分配進高校。滿城的老實軟弱不適合如狼似虎的機關生活,如果是高校,也許他可以憑藉科研打造出一番崢嶸氣象。而屠秋莎對她的看法嗤之以鼻。

  「你在婚姻關係中,一直做著兩項工作,一是建設,二是破壞。」屠秋莎像個哲學家一樣地評判道,「你把滿城想像成另外一個男人,或者是試圖把他改變成另外一個男人,這是一種頹喪的建設。同時你在頭腦中一再將你想像的丈夫與現實裡的丈夫合而為一,這是一種積極的破壞。」

  清川承認屠秋莎是一本婚戀理論的魔鬼辭典。

  「少喝酒。」清川在電話裡憂心忡忡地叮囑,「還有,新出的檔對公務員打麻將查得很嚴格,一被抓住就會重處,搞不好還要除名。你當心點!」

  「天塌下來,有領導扛著!」滿城回答。

  然後滿城就騎上車去打子虛烏有的麻將。除了坐班的八小時以外,滿城其實是很空閒的。檔案處有限的應酬,從來就沒有他參與的份兒。早幾年處裡打麻將,還會叫上他。有一個穿運動裝、開保時捷的神秘女人時常加入到他們的局子裡來,滿嘴髒話,出手闊綽。滿城不開竅,好奇地打探她的來歷,左問右問的,終於知道她是本地高官公子的情婦。謎底揭曉了,滿城也由於不開眼而被打入另冊。處裡的領導再不讓他出席任何娛樂活動,把他流貶到了無邊界的自由中,遠離辦公室文化。

  以往他差不多一個月去一回桃的家,身體和經濟的狀況都不容許他過度縱欲。桃去他家時,有時碰巧他一個人在。桃表現出在他與清川的大床上親熱的渴望,總被他婉拒。他不能在家中與桃親熱,他覺得那樣做,不論對清川,還是對桃,都是一種恥辱。最終對他本人亦是一種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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