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迷亂之年 | 上頁 下頁
一〇


  清川臉紅。在宗見健康輕盈的軀體面前,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堆鬆弛疏懶的廢物。當然了,本質不在於鍛煉與否,而是39歲與24歲的區別。

  「瑜伽是一門科學,同時也是一門在體質、精神、道德和心靈方面進行修行鍛煉的生活藝術,」宗見目光柔和地注視著清川,循循善誘地講解,「瑜伽起源於印度,但它與宗教系統毫無關聯,它的目的只是尋求身體與精神的平衡。瑜伽在梵語中的意義是結合,有人把它解釋為一種把自身的演奏壓縮為一個肉體存在的一生,或幾個月,甚至幾個小時。」

  可憐清川一無所知,瞪大雙眼,驟然回到初中時代的第一堂化學課,看著老師像巫婆一樣用試管燒杯弄出一些紅色藍色的古怪液體。

  「瑜伽強調的是情意、和諧、博愛和平等,它把人從怨憤和欲望中解脫出來,這樣的修煉是以提高生活品質為前提的,你千萬別理解為無邊邊際的苦行。譬如這個動作,瑜伽身印,它的效果在於強化手臂肌肉,靈活肩、肘、腕關節,活化髖、膝、踝關節。」宗見當場做了一個示範,雙腿盤成蓮花狀,雙手合十,雙臂在身後曲起。

  「吸氣,呼氣……」隨著宗見的喃喃自語,他的頭部盡力向後仰,而後上身緩緩前傾,前額貼地,保持片刻。

  宗見那身強健的肌肉,練起瑜伽來,居然柔韌如斯。清川驚異萬分。她見過滿城做床頭瑜伽的尊容,滿城的雞手鴨腳讓她深惡痛絕。

  「來,我們把襪子脫掉,」宗見拍拍手,率先脫了白色棉襪,赤足站在地毯上,「初學者從懶蟲瑜伽進入,我們先學幾個坐的姿勢。」

  清川從來就是一個聽話的學生,她乖乖按照宗見的指揮,脫下外套,摘了腕表手鏈,用宗見替她找的細繩綁起頭髮,赤足與宗見面對面坐下。清川的腳趾與眾不同,大拇指比其他指頭都要長,依序而下,白且纖細。

  「最簡單的是散盤坐——跟我做,雙腿交叉,左腳壓在右腿下方,右腳壓在左腿下方。」宗見示範。

  「脊背挺直,下巴收緊,對,就是這樣,很好!」宗見一邊糾正清川,百忙之中竟然稱讚道,「你的腳真美。」

  清川很尷尬,她的身份和年齡使她不太習慣露骨的讚美。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漂亮的大腳趾,就像藝術家的手指。」宗見補充一句。

  做完宗見教的幾個入門動作,清川感到透徹肺腑的舒暢,僵硬的關節舒張開來,似乎有氧氣從縫隙間滲入,隱痛的膝蓋也不再添亂。

  「你和你先生不太一樣。」宗見審視著她。

  來了。清川怒不可遏地想。這麼俊秀的男人,竟然也不能免俗。他一定會說,你很隨和,你先生比較內向。然後就嬉皮笑臉地蹭上來,言語間占些便宜。這是清川最常遇到的一種狀況。語言騷擾。然而宗見接下來說的是:

  「你先生的心態很迫切,以至於將瑜伽作為了純粹的體育運動。」

  「而你是淡定的,」他說,「你是在全方位地吸納瑜伽的精髓。」

  晚飯過後,清川沒有如常看電視或是準備論文,她坐在廚房的餐桌邊發了整晚的呆。滿城以先知先覺的姿態,居高臨下地盤問她學習的感受,被她一語帶過。

  宗見的出現,具有驚天辟地的意義。由宗見,清川清晰地回憶起了一個男孩子。在此之前,她翻屍倒骨,都無法完整地拼湊出他的長相。他們照過一張畢業合影,清川費了很大的力氣去尋找,別的時期的畢業照都在,惟獨有他的那一張,蹤跡全無。

  宗見與那個男孩子有一點相似,尤其是側面,從鼻翼到耳朵的那一條弧線,很單薄,孤零零的。看到那條弧線的刹那,清川突然就想起那個男孩子,先是側影的輪廓,繼而全部回想起來。

  睡在蒿草叢中的初戀

  一年以前,在更換節育環的例行檢查中,清川被查出患有漿液狀卵巢囊腫。醫生預言,這種囊腫可能癌變,必須治療。清川利用暑假做了囊腫切除手術。

  手術出了紕漏,麻醉劑的使用略微超量,導致清川術後昏睡了整整24個小時。滿城一向不為私事耽誤工作,清川一被推出手術室,他就依時去上班了。陪伴在清川身側的是屠秋莎,她不眠不休地等到清川醒來。

  傷口初愈,屠秋莎突然很慎重地說出一個名字,問清川那是誰。清川乍然一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怔忪半晌才反應過來,屠秋莎口中似曾相識的名字屬於高中時的一位男同學。

  「你在昏迷中,嗚嗚咽咽地喚著這個名字……」屠秋莎告訴她。

  那個男孩子是在高三那年轉學過來的,據說原籍在偏遠的鄉下,因為城裡的中學教學品質更為優良,男孩子的家人就湊錢讓他來讀一年高價書,全力以赴衝刺重點大學。

  清川的語文成績位居榜首,男孩子的數學很棒,他們經常相互請教,彼此間就有了淺淡的情誼。然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高考是相當酷烈的,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一派刀光劍影的混亂。清川和男孩子註定了不能在高三的兵荒馬亂中談一次青春年少的戀愛。

  他們沒有親吻過,沒有牽過手,甚至,沒有說過愛。

  稍顯繾綣的一回,是六月末的一天午後,自習時間。窗外知了聒噪,大家都端坐在課桌前搖搖晃晃地打瞌睡,可又不肯奢侈地回寢室睡午覺。教室裡漂浮著濃濃的睡眠的氣息,像雲一般,把人托起,緩緩緩緩地曳動。細微的鼾聲響起來,教室裡一陣哄笑。忽然地,就沸騰了。有男生躍上講臺,在黑板上畫漫畫,有人頑皮地往打鼾的同學頭上插一片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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