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迷亂之年 | 上頁 下頁


  西夏噓出一口氣,如釋重負。自小到大,但凡清川允諾的事,從來就沒有叫西夏失望過。西夏比清川小了整整五歲,清川一貫遷就他疼愛他。由於母親的偏好失衡,清川在弟弟面前擺出了寬容大度的姿態,以強者的肚量,以成年人一般的胸襟,與母親一道寵著弟弟。

  當晚躺在床上,清川把西夏的請求複述給了滿城。她有意回避了西夏那些絕情的安排,僅僅強調弟媳婦分娩在即,擔心伺候母親不周,有所閃失。滿城聽了,在黑暗沉寂中發出冷冷的笑。清川歎息一聲,伸出雙臂,從背後抱住他,溫柔地將臉抵在他的背心。

  這既是一種乞諒的姿態,也是一種隱約的邀請。最近幾年,他們之間的愛欲相當稀少。總是相隔很長一段時期,他們會驀然驚覺肌膚的疏離。而後出於責任,抑或是悵惘,彬彬有禮地應付一下。在這方面,滿城是個不折不扣的君子,他青蛙一樣懸浮跳躍,很少激情昂奮地擺弄清川偏瘦的腰身以及胸乳。

  在清川所受的教育中,欲望是罪惡的近義詞。滿城的淡漠,恰恰是一種高貴的表徵。因此她從不主動要求什麼,一再努力地克制自己。一個接近40歲的女人,仍然會有體內潮熱的表現,在她看來,是巨大的恥辱。她用她的社會身份以及家庭身份,阻隔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在凡塵俗世中潛心修行。

  有時她會悄悄用自瀆的方式解決。這是結婚以後養成的習慣。滿城用合法婚姻的鑰匙,開啟了她的隱秘通道,卻不負責任地將她撂在一旁。她在漫長失眠的夜裡研習著自己的肢體,無意中發現了激情的花朵。

  清川做得很安靜,在洶湧的快意襲來時,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而鼾睡的滿城對此一無所知。

  原諒西夏。清川對滿城喃喃說道。他夠難的了,老媽腦子出了問題,老婆又要生孩子了……她的手下滑,觸到滿城的大腿。滿城敏感地戰慄了一下。

  「你來定奪,我沒意見。」滿城肯定地回答道。他掰開清川的手,以示拒絕。

  滿城先清川一步歸來,草草沖洗過,倒頭便睡。桃消耗了他的大量精力,他像一條脫幹了水分的醃黃瓜,綿軟無力。桃是他的毒藥,她蠱惑他,傷害他,仿佛《聊齋志異》裡榨取男人精髓成仙得道的母狐狸們。滿城需要充足的睡眠來修復受傷的內裡。

  「如果我媽搬過來,咱們乾脆買套大點兒的房子?」清川試探道。

  「房子的事,你全權做主,」滿城甕聲甕氣地說,「哦對了,今天下午大姐給我打了個電話,侄子今年考大學,成績肯定沒問題,就是幾萬塊錢的學費,希望我們贊助一些——有空你籌措籌措,無論如何是要表示一下的。」

  清川睜大眼睛,揣度著滿城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花家的兒女依序叫做花滿枝、花滿城、花滿樓。詩意而愜意。讓人聯想起亂世的紅優伶與名詩人,經歷了顛沛流離,修成正果,生下一群嬌滴滴的小兒女。事實上,花家世代務農,他們的祖業甚至與浪漫的花草無關。花家人時不時開口向滿城索要錢物,滿城礙於情面,有求必應。但面對清川,他不是不歉疚,不是不心虛的。這般理直氣壯地提出來,尚屬罕見。

  是了,因為清川的母親,那個瘋瘋癲癲的老婦,被兒子棄若草芥,她就要來投靠女兒女婿了。滿城的爽快,是有條件的,他不是一個對妻子唯唯諾諾的男人。這是一筆交易。

  下雨了。雨水淅瀝。滿城陷入迷糊。

  「哎呀,我忘了收衣服!」清川發出一聲尖叫。她跳下床,光腳沖向有晾衣竿的窗口。

  「嘖嘖,這麼大一塊污漬都沒洗掉!」清川嘀咕著,「桃年紀不大啊,難道眼睛就老花了?!」

  清川老是埋怨桃,背地裡惡言相加,當面卻與桃親熱萬分。滿城翻了個身,睡意全消。一個女人怎麼可以如此遊刃有餘地充當兩面派?他想不明白。

  他煩她。

  第二章

  瑜伽男人

  清川初見宗見的時候,非常非常地驚豔。宗見那副好皮囊,足以讓任何雌性動物產生色欲。男人性感到這樣的地步,實在是一個奇跡。

  滿城是在清川以前認識宗見的。他是屠秋莎的學生,外語系畢業的男生,由清川托屠秋莎推薦給滿城,一來就直接給滿城打了個五折。滿城患有輕度的失眠症,他在一堆醫學雜誌中辟出了一條既不用吃藥又沒有副作用的蹊徑,運動。

  滿城的運動分為兩種形式,也就有了兩位教師。桃是他的第一位教師,相當於陪練。親熱結束,滿城黏著桃,無欲無求地半躺在她的身上,沉沉睡上一覺。面對桃暖熱的肉體,滿城在欲念勃發的同時,感到了一種舒散的困倦。桃的身體讓他睡意迷蒙。

  宗見則是滿城的瑜伽教練。瑜伽是一項女性化的運動,但很適合滿城。他不喜歡太劇烈的運動,也不喜歡免費運動。前者有猝死的風險,後者不具備強制效果,很容易自行放棄。

  滿城在自己的健康問題上是個斤斤計較的男人。他敬畏死亡。所謂敬畏,有敬而遠之的成分。一想到那漫無邊際的永恆之黑,他就膽寒。

  整個冬季,由於家事煩擾,博士課程深奧繁重,清川感到心力交瘁,體質明顯下降。有一天早晨,她發現遮蓋霜對她的眼袋無濟於事。又一天早晨,她尿血,醫生診斷是氣血虛弱所致。

  「早十餘年,讀研究生趕功課,一隻手抱著女兒,在陰濕的小屋裡,連熬三個通宵,條理清晰地做出論文來,洗把臉去見導師,照樣神清氣爽。」清川對著屠秋莎感歎。

  「早二十年,半夜爬起來,坐在燈下給暗戀的男同學寫信。寫了一封又一封,不曾投遞的信。一雙眼睛始終是清澈的,不知道世間尚有黑眼圈這回事。」她說。

  「如今這副不中用的皮囊,真該蒙起面紗,隱遁山林了。」她捂住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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