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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我想對了,他沒站在那兒讓我繼續大放厥詞,而是過來直接拽我下去。他身高腿長力氣大,我被拽得在茶几上打踉蹌,拼了最後一點兒力氣推開他。用了最猛的氣力,有恩斷義絕的味道,可收了手我自己也站不穩一直往後歪。我本想停下,腳下卻踩了空,往旁邊一崴就從茶几上栽了下去。

  咣的一下,我一聲沒出,後腦勺結結實實地磕在了電視櫃的角上。

  撞擊的聲音悶悶的,我沒暈倒,還坐起來支著櫃邊想站起來。我今天非要當一次希瑞,制服所有敵人,我要讓楊憲奕說實話,我還要問出陳家棋的細枝末節,我……

  "若若……若若……"

  我聽見楊憲奕叫我,聲音發抖,小心翼翼。他撲過來扶我,離得很近地蹲在我身邊,我又倒了回去,還努力試著抓東西。我眼前重疊著兩張楊憲奕的臉,他不再凶,不再蠻橫,一臉焦慮。最後一點力氣,我歪在他懷裡殘喘,"你告訴我……告訴我……"

  我是希瑞,我只當希瑞!

  "我說……我說……"楊憲奕把我抱了起來,我聽不出他說了什麼,耳邊嗡嗡的噪音。我也快哭了,開始覺得疼,而且疼得厲害,原來希瑞也會疼。我剛剛得過二等獎的腦袋都被這下摔懵了,眼前只有我的小獎盃在他車上的擋風玻璃前規規矩矩立著,像是我在臺上和獲獎選手合影時筆挺的身姿。獎盃上寫著二等獎和我的名字,紅色的小飄帶一路隨風輕輕擺動。我有久違獲勝的喜悅,暢快淋漓,我只想把這份喜悅和楊憲奕分享。我想親他一口感謝他給我加油助威,我想挽著他的手一直在校園裡走下去,我也想靠在他肩上好好過日子,沒有陳家棋,沒有小羽,將來有機會,我還想給他生只小老虎……

  我夢見自己做了最害怕的蹦極,從極高的懸崖上殞身往下跳,繩索突然斷了,我摔在崖底粉身碎骨。現在我身上就那麼疼,頭也撞壞了。

  嗯……啊……

  我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我想翻身,結果卻被人抱著放到一處柔軟的地方。我什麼姿勢待著都不舒服,被子壓過來我就醒了。

  這是家裡,楊憲奕的家,我倆的新房。

  我勉強能睜開眼睛,臥室的頂燈不太亮,花柱一樣的造型從幾十個變成十幾個,最後變成了原來的六瓣花造型。我還認得光,也認得那張臉。

  剛剛有一小會兒我什麼都不知道,又感覺總是有人在摸我,正好摸在我腦袋上最疼的地方。我半天也想不起來怎麼了,好像我不是我了。額頭上壓著冰涼涼的東西,弄得我很冷,想推開,又被另一隻大手抓著。

  剛才我還聽見楊憲奕像懺悔一樣在我耳邊不停地說話,認錯,道歉,又認錯,又道歉。說得最多的還是"若若,醒醒。"好像每次半夜做噩夢,爸爸叫醒我一樣。因為和楊憲奕在一起,我好久不和爸爸親近了,晚上做噩夢說夢話,醒來時也只有自己。

  我又試著動了動,渾身骨骼好像散架似的疼。別人把我身上的零件都拆散了,偏偏不讓我當希瑞,又把我組裝成了戴若,讓我孤零零地躺在馬路中間被大卡車碾,讓我知道了小羽和陳家棋。一想胸口就憋氣,腰上頭上疼得特別厲害。

  "楊……憲奕……"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可能是不久于人世了,楊憲奕驚魂未蔔抓著我的一隻手,靠到枕頭邊摸著我。我應該是把他嚇壞了,他的手冰涼冰涼的,和我頭上的冰袋差不多。

  我慢慢試著回想發生的一切,記起來怎麼摔的,記起撞上電視櫃敦實木角後轟然倒地的那一聲,楊憲奕是罪魁禍首,他變相害我摔的。

  他的手攥得太緊,攥得我疼了,我又掙不開,還被他送到臉頰邊貼來貼去。他的嘴唇在發抖,手心裡都是冷汗,他肯定擔心死了,這樣也好!

  我不敢動頭,怕自己腦震盪,可我又特想側頭看看楊憲奕現在的樣子。他是不是老實了,還會不會對我凶。冰袋滑到一邊,我不但看見了楊憲奕,也看見屋裡還有別人。

  "沒大事,過兩天就好了。"有人拍在楊憲奕肩上,還俯身跟我說,"戴若,還認得我嗎?"

  我當然認得,楊憲奕的那個醫生朋友,晚上還見過。他又要過來檢查,我怕疼側過去躲,楊憲奕沒法攔,檢查過後才送他出去,留我一人敷著冰袋在床上想事情。

  楊憲奕這算間接家庭暴力,我可以去告他,告訴我們倆的父母,讓他們知道他的真面目,再讓員警把他抓起來,幫我審問陳家棋的事。想起陳家棋我的腦袋又大了,慢慢摸自己的頭,部件都在原來的位置,可摸到頭後的時候,碰到一個鵝蛋大的大包,硬梆梆的,頭皮碰一下都疼得揪心。

  楊憲奕回來就蹲在床邊,我們目光相遇了,都找回不吵架時的感覺。他掀開被子在我的胳膊下面夾了冰涼冰涼的東西,然後手就放在那裡,一眨不眨地望著我,摸摸我的眼眉鼻樑,揉揉我的嘴唇,把擋住眼睛的頭髮掠到一邊,最後用大手代替冰袋覆在我的頭上。

  "若若,哪兒疼?"

  我沒想到當希瑞的代價是這樣慘痛,我用嘴巴吸了兩口氣,醞釀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楊憲奕臉色很差,比生氣時還青,可眼神很憂鬱,不再是跟我劍拔弩張的樣子。我腦子轉了半天,最後問他:"我怎麼了?"

  "摔倒了,碰了頭,疼得厲害嗎?"他問我的時候手一直給我揉太陽穴,我本來可以忍受這份疼,但為了懲罰他,我告訴他"疼得快死了。"

  楊憲奕的手還在被子裡,突然就蓋在我胸口上方,好像要保護我的心跳不讓它不停止。那份冰涼慢慢感覺不到了,他的手也被我暖起來,一會兒他從被子裡抽出去體溫計,看完了才鬆口氣,看來我沒有發燒。

  他臉上的表情很痛苦,混合著心疼和自責,我抬手想打他,卻只是無力的搭在他肩上。我不知道跟誰控訴去,我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打我!"

  楊憲奕聽完後臉更綠了,我知道不是他打,一切都是意外,但我就要冤枉他。他聽我說要打電話告訴爸爸媽媽就從床邊站起來,煩躁地走來走去,又跪回來抓著我的手跟我認錯。

  "我跟小羽,跟陳家棋都過去了。我發誓,若若,真的。"

  我後腦勺上的大包雖然疼,但看他這麼束手無策又有點兒得意,我難得把楊憲奕治得一句頂撞話不敢說,也不反駁,我問他:"你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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