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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她站在窗前,看到昏暗的路燈下,洗衣台旁的水龍頭大開著,水壺裡的水已經溢了出來。他站在不遠的地方,對著前方的那小片灌木叢,舉在耳邊的手機信號燈,閃爍著幽綠的光芒。她的心跳失去了節奏,然後向下沉去。可是,又忍不住給他找藉口,是誰碰巧在這個時候給他來了電話,只是個普通的朋友,或者是同事,甚至有可能是家裡人。是啊,家裡人應該來電話問他,春節是否回家過年吧?

  電話似乎掛斷了,他還是那樣站在那裡,然後又撥了電話,聽著,只是聽著,或許對方沒有人接吧,他把手機放低了,最後放進了褲兜裡,從他的背影看來,他似乎有些不安。秧秧不想再想,也不想再看,轉身慢慢地走了回去。路上碰到隔壁的年輕老師,那個矮小精幹的年輕人小跑著說:「金秧秧,來了?」

  秧秧驚醒樣地抬頭看到他,倉促地把笑容搬出來,說:「啊!來了!」

  那人跑走了,樓道裡又靜得厲害。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秧秧聽得出來,那是他的聲音,就趕緊走兩步,閃進了房間,坐在沙發上,擺好了從容的笑容,在他進門時,把那笑容展現出來。

  在樓道的電爐上燒了水洗漱——生活太不方便了。

  秧秧在裡面說:「喬晉,明年的集資建房,咱們集一套吧,這裡生活太不方便了,連洗澡都得去外面。」秧秧說這話時,帶著一點討好的味道,她的愛已經變得有些卑微,因為他是遊移的、不確定的、把握不住的。他和她隔著遙遠的距離,她觸不到他。

  她已經不自信,從他那裡,她得不到自信,於是就只能從現實的角度去提醒他:他們是最登對的,他們攜起手來,一切都會變得簡單,房子,事業,她的背景可以令她驕傲令他今後的生活輕鬆,現在,她只有這些了,而她已經卑微到只能用這些來吸引他。她恐懼地意識到這點,所以在說這話的時候,她有些發抖。

  他吸著煙,含糊地「哦」了一聲,他始終神不守舍。

  她從隔開的里間出來,手裡端著盆,臉上帶著微笑——那微笑也是有點緊張的,她說:「我們應該一次到位,我聽爸說,明年要修的房子有一百三十平方米一套的,有八十幾平方米一套的,我們集一百三的吧,一步到位,免得以後又折騰,錢不夠的話,先向我爸借一點。」她站在那裡說了這一堆話,只覺得丟臉。

  她不再說了,端了水出去,劈劈啪啪地跑下樓,一路上,淚水止不住從眼眶裡溢出來。倒了水,站在那裡,只想大哭一場,又怕回去給喬晉看見自己的眼睛紅腫了,覺得尷尬。狠狠地忍,狠狠地忍,然後磨蹭著上樓。

  回去,卻看見喬晉打開了電視,穩穩地坐在那裡,看見她回來了,就說:「你先睡吧,我借了一個碟,明天就要還的,我得把它看了。」說了,還抱歉地笑了笑。

  其實,試著再接受秧秧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和結果,這樣,一切都解決了,只是他就是這樣魂不守舍,想笛子,想得厲害。在他的眼裡,她已經遙遠了,很可怕的那種遙遠,她的果決讓他幾乎絕望,也因為她的果決,在他心裡她更完美了,她就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女人,一直以來希望的那種女人。

  剛才去打水時,下了樓,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機掏了出來,他想聽她的聲音,他需要她給他安慰,他要讓她知道,他愛她,他希望她等他,他現在忌妒得很。可是,她把電話掛斷了,甚至沒有聽完他說的話,他再打了過去,那邊卻始終不接電話了。他的心裡忐忑不安,她會等他嗎?她真的就讓自己躲避到大雄那裡去了?明天,明天是星期一,他就可以看見她了,一個十分漫長的夜晚,漫長得似乎把時間拉長到了永遠。

  秧秧要陪喬晉看碟片,她說她也想看這部片子,《大地雄心》。

  兩個人沉默地坐在那裡,看上去都看得很認真。其間,喬晉下樓去上洗手間,聽到腳步聲弱了,秧秧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機一把抓過來,看通話記錄,看到那樣熟悉的一個座機號碼,只覺得腦袋裡重重的一擊,以前喬晉也是常常打這個號碼的,那個時候他找的是她。秧秧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發軟,呼吸局促起來,她的擔心,一定是真的。

  秧秧顫抖著把手機放下,深深地呼吸,勉強忍住淚,拉直了背,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電視裡定格的畫面,心裡冰涼絕望。

  一早他就想要出門,十分的迫切。秧秧還沒有起床,只用胳膊把上半身撐起來,有些嬌媚地問他:「早晨吃什麼?」她微笑著,心裡惶惑不已,她知道,她越是這樣遷就他,她就越是丟掉了當初吸引他的那個自己,但是,她就是回不到以前那個自信也任性的秧秧了。

  他去接飲水器裡的水,說:「隨便吧,都沒什麼胃口。」現在除了想趕快到教室去以外,他並不想做別的什麼事。他低頭看表,還有二十幾分鐘才到上課時間,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耐住了心情,慢慢地等。

  看看時間,他說:「我先走了,我還有課呢。」

  「好,去吃點東西再上課。」

  「知道。」

  他站起來,披上外套就出去了。她聽見他的腳步聲遠了,沒有了,突然乏力地跌倒在床上,壓抑著聲音痛哭起來——他離她太遙遠了。

  木樓板上有了稀落的腳步聲,本來每個教室的學生就少,再加上要放假了,還是冬天,美院許多老師都不點名,並且自己在教室的時間也不多,所以按時上課的學生並不多。

  有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笛子看著腳下的那一塊地方,沒有表情地吃著手裡的麵包。

  昨天他在電話裡急切地說:「笛子,等著我好嗎?不要和大雄在一起,不要氣我!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笛子沒有聽完他的話,但那話卻迅猛地燃起笛子欣慰的快樂。電話鈴再響起時,笛子不敢接,她知道自己是沒有意志的,也知道事情必須到此為止。

  就這樣吧。

  門開了,一陣微風打著旋兒進來,把門口的灰塵也卷起來,又落下去。笛子還是抬頭看了一下,是他。

  大雄對喬晉的態度已經緩和,在他看來,對喬晉的態度緩和,就是對笛子的完全信任,對喬晉的態度上,也反映了他的胸襟,這對他來說,是重要的。

  大雄勉強地讓自己招呼喬晉:「喬老師!這麼早就來了?吃早飯了嗎?再吃點?」

  喬晉把臉上的表情做柔和了,和他們打著招呼——他沒有想到笛子會這樣做,這樣親熱地在教室裡和大雄吃早飯。他寧願相信她是故意氣他的,因為昨天晚上的電話,她想躲他。

  他看見她的臉紅了,她騙不了他。而他們也曾經這樣一起吃過早餐和午餐,那堅硬而冰冷的饅頭留在溫暖的記憶裡——她還用手為他擦去嘴邊的饅頭渣,臉上帶著恬靜愉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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