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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惠竹走了,秧秧堅決要她走——秧秧最怕讓惠竹為自己操心。

  現在笛子輕輕地站在了昏睡中的秧秧的床前,動作極輕。她怕她會醒來,她不知道該怎樣來面對她,她愧疚得很。

  秧秧的臉色有些慘白,秧秧的手腕纏著厚厚的紗布,紗布裡浸出來猩紅的血漬,觸目驚心的紅,那紅讓笛子腿也軟了,呼吸也急促了。

  她到底醒了,微微地睜開眼睛,看到面前張惶流淚的笛子——多可惡!多虛偽啊!她想,她的疼痛感因此而膨脹起來,她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聲音:「滾出去!」

  這句話讓所有的人震驚。

  笛子蹲了下來,壓抑地哭泣,然後輕聲地喚:「秧秧!」

  「滾出去!」秧秧看著窗外那青白的天空。

  大雄扶住了笛子,大雄把笛子架了起來,他想現在笛子離開是最好的,他輕聲地安慰著笛子:「先出去,等金老師好些再來看吧。」

  秧秧突然笑了笑,轉頭看著大雄說:「大雄,你也奇怪,戴綠帽子戴得挺開心的嘛。」

  大雄是個「協調能力」很好的人,他知道事情的緣由,知道笛子希望的事態發展方向,也意識到這是最好的「澄清」機會:自然,不刻意。於是大雄抓住了這個機會,十分坦然地說:「金老師,我就不知道你說這話的意思了,我整天都和笛子在一起,寫生的時候更是從早到晚在一起,我就不知道金老師怎麼會說我戴綠帽子了呢?」說了,又覺得秧秧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多說,就說:「金老師你休息,我們下次再來看你!」

  走廊的椅子上,笛子虛脫一樣地靠在大雄肩上痛哭。

  大雄捏了笛子的手,一點一點地捏,然後說:「沒事的,笛子,沒事的。」

  「謝謝你,大雄。」笛子說。

  大雄感慨地歎息,使勁捏了笛子的手,說:「以後就好了,以後就好了!」

  病房裡,喬晉在秧秧倔強的目光注視下走了過去,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無可奈何地看著她。

  秧秧伸出滴著點滴的手,卻只在空氣中虛晃了一下,就放下了。喬晉輕握了她的指尖,說:「要什麼?」

  秧秧搖頭,眼淚珍珠一樣的滑落,心裡依然糾結著痛,只是,大雄剛才那些話又讓她有些些的釋然。她用還虛弱的聲音問:「真的想離開我?」

  他看著她的眼睛,感覺著自己的無力,他聽見自己艱難地說:「沒有,秧秧,我只是覺得有些累……好好休息,我們現在不說這個……」

  秧秧卻把他的手抓緊了,死死地,她說:「真的不再愛我了?」

  他有點點的停頓,之後緩緩地說:「沒有,秧秧……沒有那回事……藥水快沒了,我叫護士,好好的,趕緊好起來!」說了他對她露出輕柔的笑,那笑淺薄地安慰了她的疼痛和慌張,她看著他出去,很溫暖的背影。

  她扭頭,看了窗外青白的天空,幽幽地歎出一口氣。

  而他,也在心中悠長地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並不是自由的了。

  「金老師他們!」大雄示意笛子看,現在他看見有關笛子的一切,都是覺得親熱的。笛子一把拉了他的手,向前走去。

  車裡,金二土爬在車窗上叫著:「笛子姐姐!」每次遠遠地看著,金二土都會這樣叫,像是和笛子十分親密的樣子,真的到了笛子面前,卻又忸怩得很了。

  坐在後排的喬晉下意識地轉頭,在擺滿了小攤位的人行道上搜尋半天,看見笛子拉著大雄在人群中匆匆地走著。心裡,難免地覺得惘然。一扭頭,看見秧秧明悉一切的目光,那目光裡,分明有一些恨恨的神情。喬晉掩飾地把頭再一次扭了過去,心裡覺得有些彆扭,直覺得沉鬱得很。

  秧秧手腕上的疤痕醒目地留在那裡,讓人更加生出疲憊的感覺。秧秧在醫院時喬晉不能不收斂起自己的衝動,安撫失控的秧秧。秧秧說她相信了大雄的話,卻明顯和笛子疏遠了,甚至再也沒有去那出租屋住過——她終究是敏感的。

  「要不要把笛子也叫上?」抱著二土坐在前排的李麗問凡鵬。她一直想要做個開明的現代女人,對凡鵬前妻的女兒,不管跟著誰過,她都要表現出她待人的風度,因為這關係著她是否完美,和笛子的感受倒沒有什麼關係。她看到了笛子身邊的大雄,就問:「那就是大雄?小夥子也挺帥的嘛。」現在一家人都知道了大雄,因為秧秧在飯桌上宣佈過。

  凡鵬沉吟了一下,說:「算了吧,再說票也送出去了,下次吧。」

  他們今天要去市劇場,看一個二流芭蕾舞團來這裡的一場演出。這座城市文藝生活的匱乏,讓一切演出都顯得有必要參與。而這是秧秧割腕以後,第一次大家像一家人一樣在一起。凡鵬背叛了惠竹,而李麗是個奪愛的人,這讓秧秧重新恨了他們,但那種恨也是無力的,畢竟在一起生活了那麼長時間,裡面有多少可以讓人忘掉恨的情義,何況有二土這樣一個可愛的潤滑劑在中間摻和。

  二土今天好好地打扮了一番,穿著一套方格的小西裝,結著一個紅色的領結,皮鞋也擦得亮亮的,頭髮用了喱水,故意像個大人樣地梳了個分頭,後面那一小綹兒長髮還是披在後面,整個兒一小大人的樣子,看著就想笑。大人們希望的就是這樣的效果,這樣給二土穿了,一路看著,都覺得好玩。

  劇場的停車場裡停滿了車,大多是一個司機,帶了滿滿一車人。這個並不發達的城市還沒有那麼多的私家車,好點的車幾乎都是單位的車,而那些看著像農民企業家的大腹便便目光渾濁的中年人,大都是一些單位的領導,「領導」拖家帶口的,也來「附庸風雅」一把,並且個個從車裡出來時,臉上都帶著暴發戶那種雖然得意又要竭力克制的神情。

  在這一點上,李麗覺得十分自豪。他們家的車是私家車,比別的私家車高檔許多,並且,他們是「文化人」,和那群腦滿腸肥的「官場暴發戶」比起來,高雅了幾百倍。於是李麗就愈加得意起來,高昂著自己顯得年輕的臉,扭動自己還不臃腫的腰身,目不斜視,只把自己的聲音修飾得十分動聽地招呼著金二土:「二土,來,不要亂跑,跟著媽媽!」

  二土卻在新的環境下興奮起來,加上旁邊不停地有人逗他:「喲!好可愛的小東西!」二土聽了,就愈加地得意起來,歡喜地到處亂跑。秧秧懶懶的,不想招呼二土,李麗只好放低了姿態,跟在二土身後一陣亂跑,然後抓了他哄著:「二土乖,好好的,回去媽媽給你買糖吃。」

  「我不要糖!要機關槍!」

  「好,只要你聽話,回去媽媽就給你買機關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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