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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西瓜』呢?」有個年輕的老師在人群中搜索著。

  「他已經回去了。」秧秧說完就往外走,像要躲開什麼累贅一樣在人群中鑽著,她不希望「西瓜」去,她就想一個人,和他們一道。

  她感覺到一種自己熟悉的激情正在來臨。

  他們找了幾個酒吧,終於在一個清吧裡找到一桌空位。

  秧秧坐在那個男子的對面,並不看他,只十分有風景地吸煙、喝酒——她覺得自己是很興奮的。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喬晉,是從北京的學校剛分來的老師。

  她驚奇地問:「為什麼?為什麼叫喬晉?」

  「那你為什麼叫秧秧?」他問,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表情帶著一些曖昧的味道,那味道激勵了秧秧——沒有人能抗拒得了她的,只要她願意,沒有人可以抗拒她。並且,她並沒有告訴他她叫秧秧,可見,他是知道她的。

  「因為我媽生我的時候,正是秧苗茂盛的時候。」她用夾著煙的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眼神迷離地看著他微笑,心裡有一種很強烈的要喝醉的欲望。

  「因為我母親的名字裡有個『晉』字。」他說著,把煙灰抖了抖。

  她就看著他抖煙灰的動作,那動作有說不出的性感,雖然那動作很平常。

  她抬頭看他,他也看著她,眼神裡有一種輕飄飄的東西。她嫵媚地笑了笑,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把裡面的殘酒一飲而盡,她想喝醉。他把面前的爆米花往她面前推了推,她捏了一把爆米花,一邊吃,一邊看著他,眼神深深的,然後又突然莫名地哧哧地笑。

  他是知道她的,曾經在校園裡看到過她,很搶眼的一個美女,聽同事說是個行事很自我的人,緋聞多而任性。他從沒想過要在自己工作的學校裡和這樣的女子有什麼瓜葛,但奇怪的是他今天似乎並不會拒絕——已經不知道怎樣拒絕了。

  淩晨時分,他們來到寒冷的街頭,感覺酒勁上湧。

  那些年輕的老師是看出了端倪的,四個人坐了一輛的士,嬉笑著把他們扔在仍喧囂著的平安夜街頭。

  秧秧要去江邊。她的聲音已經不能控制地放大並且飄搖。

  「想去江邊?」他問她,直問到她臉上來,泡在酒裡的眼睛閃閃地看了她,嘴裡濃濃的酒氣直噴到她的臉上。她笑了,融化了一樣的甜蜜,因為酒精的緣故,身體的扭動就誇張了,直誇張得像扭麻花一樣從頭到腳地扭著自己的身體。她收拾了自己的聲音,壓低了一些,說:「是啊!」

  他從來沒有覺得計程車這樣擁擠過,計程車裡實在太擁擠了,簡直就容不下他們兩個人。她坐在他身邊,呼呼地冒著熱氣,和著女人身上神秘的香水味,這些氣息把他烤熱了,熱得直冒汗。她挨他很近,幾乎是擠著他,不知是誰握了誰的手,他們的手絞在了一起,然後他就兜住了她,摟到她光滑的裸露的腰身時,他驚異地顫了顫,然後更緊地擁住了她。她更用力,他們還用力地吻著。她充滿活力的身體已經從那麼小的衣服裡生生地蹦了出來,他感覺到了。她的身體經驗豐富,而他未必就稚嫩。車裡充滿了兩個人的呼吸聲和溫熱的空氣,車窗外是模糊曖昧的燈光下模糊曖昧的縹緲景致,他便覺得自己又膨脹又縹緲,仿佛像一場縹緲的夢,但又真實得很。車突然停了,他們沒有發覺,還認真地吻著對方。過了片刻,只聽見司機說:「到了。」

  他們停下來,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說:「回去?」

  於是他大聲地對司機說:「去美院。」

  司機嘟囔了兩句,扭轉車頭,把這輛擁擠不堪並且向外噴著熱氣的計程車向著相反的方向開去。

  笛子被開門的聲音驚醒。一定是母親回來了。她披了衣服下床,走出去,看見刺眼的燈光下面,母親顯得疲憊的臃腫身影。

  「媽。」笛子看了看桌上的鐘,已經兩點多了。

  「笛子!趕緊睡去!小心感冒了!」母親小聲地責備。

  睡得並不穩的外婆也醒了,顫顫的聲音說著什麼。

  「媽,趕緊睡吧。」惠竹說著,就去廚房倒洗臉水。

  笛子跟了過去,把給母親留的飯菜往微波爐裡放,被母親制止了:「笛子,我不吃了,別熱,你趕緊睡。」

  「不餓嗎,媽?」笛子睜著迷糊的眼問。

  「餓過頭了,已經不覺得餓了,吃了撐在胃裡,反而睡不好覺。」

  母親風風火火地洗臉、刷牙。笛子倒了洗腳水,端到客廳的沙發前面。

  母親走出來,說:「趕緊睡去!」

  笛子走了進去,上了床,那被子裡的余溫,把有些冷了的身體一下暖活了。

  第二天中午醒來時,他的頭昏沉得很,喉嚨裡幹得幾乎要冒火。他掙扎著起身,想接點水喝,卻看到了身邊的她。

  他心裡嚇了一跳,再看,自己的衣服都沒有了,全落在了地上,而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背部也赤裸著。他的心難免有些沉重起來,說一點沒有被嚇到是假的——別又惹上糾纏不清的女人。

  他胡亂地穿上了衣服,遠遠地站著,看著床上的她。

  她睡得很酣,身上畫的圖案已經被床單弄得模糊,而臉上的妝容更是一塌糊塗,那些顏色散了,青一塊紫一塊的,突兀得很。她手腕上有許多傷痕,他湊近了仔細地看。有煙頭燙的,有刀割過的,因為這些傷痕,他覺得自己此刻又掉在那樣淩亂被動的境況中了。

  他昏沉的頭腦此刻異常地鬧騰起來。他坐在那裡,仔細地想,只有些片段零碎的記憶。他把那些記憶串聯起來,知道自己做了並不能輕鬆說「算了」的事,不知道她是否能輕鬆地「算了」。

  他在聽別人說起她時,還知道她的任性和隨意以及不講理的霸道,況且她父親是這個學校的老師,他們是同事,他就更加的不想招惹她。他其實是有自己的原則的,他的未來還飄搖著,要靠自己一筆一畫地來書寫,他的行為就必然地應該嚴謹了,況且他歷來就是個嚴謹的人。雖然他因犯過類似的過失而失去留校的機會,被「發配」到這裡,但那件事使他能夠分辨什麼樣的人是碰不得的。就像他讀研究生時莫名其妙上的那張床——指導老師那年輕太太的床,就是千萬不該上的。

  如果秧秧能瀟灑地過去就好了,如果不能,一味地要纏著他,那該怎麼辦?他可不想找一個這樣隨意的人做自己的女朋友。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頭。

  他別過臉看到鏡子裡的那個人,又被嚇了一跳。那個人臉色青白,委靡不振,嘴邊有口紅殘留的痕跡。他驀地回過頭,不願意再看到鏡中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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