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捧玫瑰灰 | 上頁 下頁
五一


  ——會。

  ——會一直找到死嗎?

  ——會。

  ——你撒謊。

  為什麼聽故事之前一定要點沉香屑?為什麼愛情總要在按摩床上被懷念?為什麼我們在十八歲時迫切想有三十歲的倦怠?為什麼我們在三十歲的時候開始撿拾流光片語?為什麼我們明明知道答案卻非要追問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迂回、曲折、翻來覆去裝飾欲望,粉飾太平?為什麼我們總是錯過然後遺憾然後接著錯過?為什麼我們再也沒有勇氣面對面說出那些海誓山盟?

  簡單,清白,主語、謂語、賓語,我愛你。

  從什麼時候起,愛情早就面目全非。我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戰火離亂,沒有一整個城市的傾覆來作愛情的背景。盛世之戀,個人經歷最大的兵荒馬亂不外是幻滅,最驚心動魂的愛情故事也只能如此,黃碧雲早說過了。我們想著日常灑掃,卻不免怨;我們想著跌宕傳奇,卻從不敢。一打開門,燈又紅酒正綠,你步步為營,我見招拆招,遊戲需要技術,需要秘笈,需要縱觀全域運籌幄握。

  就好像現在的麥嘉與謝道年。

  沒有人再會開口,那麼簡單的三個字,他們只會說對不起,沒關係,謝謝你,卻再也不敢提那三個驚心動魄的字眼。是心照不宣,是心有旁礙,是心有餘而力已竭。

  那是2004年的盛夏,這一年,麥嘉二十八歲。距離1998年的5月3日,她跟他竟認識了六年。

  六年的時間,愛早已不是一見傾心,再見攜手,是華麗的轉折,是逼仄的頓挫,是被時間演繹成一出漏洞百出的戲碼,是繁華與哀涼的對峙,是盛世與寂寞的僵局,他們的愛,在那些真實的存在和虛妄的記憶之中,明明近在咫尺,卻再也不會歃血為盟,今生今世。

  這六年裡,他們相遇過,錯身過,放棄過,亦重逢過。巫山之上,細紋密佈,卻只有那麼一根,直直地穿越過生命線,烙印進心裡。

  六年前,那是對心扉的告白,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情深。六年後,她跟他,終於應了那句箴言:我們同夢,摒棄言辭;我們同語,無須暗示。

  可,他們,卻一年比一年更善用形容詞,來為內心掩飾。

  就如同現在,麥嘉拿著電話,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藉口才能見他一面。

  他應該還在工地,或許在物色新的寫字間,或許在家裡?

  那是為了什麼事呢?

  天氣預報說今天39℃,請注意身體。

  工地的事情忙得怎樣?

  寫字間找好沒有?需不需要我幫忙?

  ……

  她自問自答,發現對答了無生趣,為何就不能單刀直入,告訴他:我想你。

  躊躇良久,麥嘉頹然地放下電話。

  「麥琪,外面有人找。」索性,總有人來分散她的思緒。

  麥琪是一個典故。是屬於她跟謝道年之間為數不多的秘密之一。那一日,在夕陽西下的傍晚,他攜一身塵埃奔赴濱城,第一次將她擁入懷裡,然後在她的耳邊呢喃:「嘉嘉,你是麥琪的禮物。」

  這是她迄今為止,聽到的最動人的一句情話。

  或許,他只是出於感激,但在麥嘉聽來卻有著別致的理解。她竟破天荒任性了一次,將筆名改成了麥琪,呵,麥琪。

  是否人一旦成熟,愛情就再也不能單刀直入,非要如此蜿蜒委婉,九曲十彎?

  見了人,轉身回到辦公室,總編已經等在那裡,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是的,我們總有那麼多旁枝末節的事情要忙活,忙著生活,忙著工作,忙到把愛當成了最旁枝末節的事情。

  她,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此時,麥嘉已完全收斂神態,職場裡沒有性別,沒有情意,她不得不挺直了腰聽這位突然坐在辦公室裡,一肚子欲言又止的總編要講些什麼。

  「麥嘉,你來多久了?」

  她不明所以:「大半年了。」

  「知不知道當初我並非出於本意留你下來?」總編是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浸淫此行若干年,從年輕時候的文學青年老成了如今的中年文藝憤怒青年。總的來說,或許這行的男人多多少少都有這樣的氣質。

  麥嘉笑了笑,倒沒有否認,洗耳恭聽他的下文。

  「總經理叫我留你,可沒想到你的表現……」他吞了一口煙,故作的高深,然後才徐徐吐出煙霧,「很讓我吃驚。」

  麥嘉抬了頭,直視總編的目光:「總編過獎了。」

  「你怎麼知道我是在誇你?」

  麥嘉笑了笑:「如果不是,那我今天也不會在這裡了。」

  明明是狂妄至極的一句話,可總編卻拍了一下桌子,大叫了一聲好!

  「我就喜歡你這性子。有話直說,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看得出你是一個人才,也很能幹,是一個踏實做事的人,平時也不會跟其他人拉幫結派的。」話說到這裡,語速明顯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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