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當戶對(44)_學達書庫

四四

　　夜遊並不如想像中的人少，甚至比晨遊還多一些。

　　大大的游泳池，在夜間，水顯得更藍，更清澈。不時有入水的聲音傳來，如同臨近死亡的溺水一般。她無奈一笑，看比爾的表情，這樣的入水聲，應該是歡快的，帶著熱情的邀請性和吸引力。

　　「小蓮心，你真是太瞭解我的心意了，這個時候，我急需它來解救我。」比爾躍躍欲試，站在池邊，不斷地鬆弛肌肉，池內已經傳來幾聲尖叫。

　　「哦，真有這麼恐怖？」她挑眉不信。

　　「蓮心，你實在有中國女人的傳統，任勞任怨，堅忍不拔。」

　　「哈哈，比爾，你的中文已經有了這麼大的飛躍。」

　　比爾無謂地聳聳肩，搖頭道：「可是，你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其實人生是在不斷地成長，進步的，每一步，都會有它新被賦予的責任，我們應該一路走一路拋棄，這樣，才會輕鬆。」

　　這話的暗示性非常強，宋清別過臉，看向水面，抿緊的雙唇使她的臉色更加的凝重。她雙眉緊攢，顯然，這看似非常有哲理的話，她並不愛聽。她整個人，整個身子，散發著抗拒和排斥的氣息，與這冰冷清藍的水面，似乎融為一體。

　　不可以，她放不下，不是不想，而是無能為力！她試過無數次，可不論如何，有些東西，如同在她的記憶裡生了根一般，怎麼也除不去。

　　比爾沉下臉，搖搖頭，撲通一聲跳入水裡，濺起一大片水花，有些散到了她的身上。他負氣地遊著，不多時，便已經到了對面，兩人隔水相望，已經看不清對方的臉色。

　　十年了，她還是這樣，比爾重重地捶了一下水面。

　　就算他們不能在一起，他也不忍看到宋清就這麼下去，他曾一度想解救她，但回天乏力。

　　宋清籲了口氣，攀著扶欄也下了水。她一碰到水面便穩穩地沉了下去，她什麼也不做，只是關閉身體的一切器官，靜靜地待在水中。水慢慢將她放棄自身的身體托了起來，懸在半空中，她如同想放棄她自己生命般的窒息憋氣，而那清清細細的眼淚，在這四周的水中，如此的脆弱及無力，只能憑感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悲痛！

　　不是她不想拋棄，不想忘記，那記憶中的東西，如同青綠韌性的藤蔓，看似嬌弱無力，但硬是攀著她剛強的心，不屈不撓地向上伸展，它不會消退，反而，會越長越高，越長越寬，侵略她的心，她的腦，她的一切。何時，在不斷的抗拒中，它竟然已經慢慢的，鋪滿了整個身體。

　　勢必一起生，一起死，這是最終的結局。

　　這是多麼的無力及無奈，誰說她沒有抗爭過？

　　她被緊咬的雙唇固執地，慢慢滲出鮮花般的血跡。

　　比爾瘋狂地遊了過來，一把拉住她的頭髮，往上一提，吼道：「你想死嗎？！你想死嗎？！！」

　　宋清微微睜開眼，通紅的臉，一出水便煞白。她的神色如此的淡定、冷漠，不帶一絲感情，整個人，如同游離在魂魄之外，那頭上傳來的痛楚，也不能使她皺一下眉。

　　咬破的嘴唇，血不斷地滲出，形成一幅詭異的畫面。

　　「他就那麼重要？讓你連自己都不要了？」比爾的怒吼不是沒有來由的，她這種做法，足以叫人發瘋。

　　整個游泳池被他的吼叫驚到，不時有人指指點點，不一會兒，岸上的教練走到池邊，詢問是怎麼一回事。

　　宋清被空氣中的冷氣一震，終於回過神來。她抬手抹掉腥甜，捧起一把水，洗洗臉上的鹹味。比爾也順勢改成摟抱她，只是胸口的不斷起伏，告示著她，確實被她嚇到了。

　　「比爾，我沒事。」宋清側頭一笑，轉過身，朝岸邊的教練點頭致謝。

　　「只是想看看身體的極限。」她解釋道。

　　比爾放開她，撐開她的身子，緊緊盯住她的臉，滿臉的擔憂。

　　「小清，我擔心，總有一天，你會因此而爆發……或是湮滅。」

　　她失笑地捶了他一拳，咯咯一笑，轉身便游向對面。

　　「比爾，看一下，你多久才能趕上我？」這是他們一貫的招數，總是宋清先遊一段，比爾權衡之下，一路追趕。

　　比爾無奈搖頭，直待她的身影快到達終點這才一頭紮入水中，奮力遊過去，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便是這樣訓練自己的，追趕她的心，比任何壓力都來得有效。

　　他們接連玩了跳水、滑板、衝浪等項目，比爾總是在終點等著接她，每一次與水的碰撞，都引起她陣陣的尖叫，直至，她再度起身，已經微微搖晃，比爾才帶她上岸休息。

　　人生，有時候也需要一場酣快淋漓的發洩。

　　這是一座露天的游泳室，它的精華之處在于，池邊的躺椅正對著天空，水面映照著星星和月亮，邊緣便是城市暗紅的燈光相襯。

　　此時，游泳池邊，已經整齊地躺滿了休息的人，他們不時地交談著，吃著小點心恢復體力。入秋已經有段時間了，月亮一天比一天圓，水面無人時，月亮清晰安靜地待在水中，引人相思無限。

　　宋清喘著氣，看著水中依然有人不斷地出水入水，不斷地撲騰，樂此不疲。

　　「運動真的非常棒。」

　　比爾贊同，「可惜董事長並不這樣認為。」

　　「把浩天當做偌大的游泳池吧，比爾，姑姑這輩子，太辛苦了。」宋清感慨道，宋家的人，似乎都是這樣。

　　比爾撇撇嘴，放鬆四肢搭在躺椅上，懶散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它不夠刺激，不夠有挑戰性。」

　　宋清捂嘴一笑，點頭認可，「姑姑真的，非常值得人欽佩。」

　　「是啊，好在她去了英國，並且，明智地安頓了下來，否則，她現在還和岳父大人一樣，至死也不方休。」

　　宋清沉默不語。

　　「知道嗎？」比爾起身攤攤手。「你走前，我和董事長有過一次深夜長談，這點，董事長與我認同一致，而且，她早就預測到，會是今天這個結局。」

　　姑姑太瞭解爸爸，也太瞭解她了。這似乎是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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