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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不過,怎麼說呢?」他微笑了一下,在他的臉上是很難看到笑容的,於是,這笑容便使那張臉露出一種特別動人的和善,「也許我的家庭太美國化,我們之間會呈現出一種特別的寬容和諒解。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沒有這種寬容與諒解,我們這個家庭,早解體了。」

  她明白他所說的寬容與諒解是什麼意思。這麼說,她可以在美國享有她所需要的一切,而他在中國也同樣可以享有他所需要的一切,包括性愛與情愛。是這樣的嗎?也就是說,在他們的夫妻之間,彼此並不承擔什麼權利與義務,是這樣的嗎?

  她不禁有些不安,這不符合中國人的道德觀念。

  「婚姻不是愛情的監獄,而只是愛情的驛站。你說,我說的對嗎?」鄭院長問。

  「驛站?」

  「對。甚至你就把它理解成客棧,也無妨。驛站,這是一個古代的名詞,就是說,人們跑得累了,在這裡歇歇腳,喘喘氣,休養生息,男歡女愛。休息好了,再上路。怎麼,不好嗎?我的這個定義不對嗎?」

  「對

  「愛情,是人生的一種享樂,而不應當是一種刑罰。為什麼非要讓一對夫妻去相互折磨?為什麼非要把愛情變成一種桎梏,來束縛,來壓抑已婚的男人女人?也許這就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他像是在思索。他穿著一件桃紅色的軟緞松寬睡衣,一根帶子很隨便地在腰上挽著,「也許你在想,我和我的妻子之間,是一種很松寬的婚姻契約?」

  她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既然如此,還是以不置可否為好。

  「對。的確如此。」他低聲說。那杯葡萄酒已喝完,他又倒了一杯,慢慢地呷。「我在想許多留守男仕,或留守女士,對出門在外,或漂泊異鄉的伴侶,那樣牽腸掛肚,那樣相互折磨。好不容易才團聚了,又要相互審查一番,看看男的是否在外尋花問柳,女的是否在外紅杏出牆。何苦?」

  夏雪不覺有些臉紅,他是否是在說她?是否在譏諷她和陳述?她甚至有些惴惴不安。不,不會,這些她和他的機密,他又怎麼會知道?

  不會。是她多心了。

  「你不猜疑她?」夏雪問,話一出口,她又覺得不妥,又讓她不安了。

  「不。」他坦率地說,「好不容易才見面,愛還愛不過來,幹嗎要用這些猜忌去傷害對方?不。我從不過問她的感情,我只要求她愛我。」

  「是嗎?」她又脫口而出。

  他笑。

  那笑容那麼溫和,那麼開朗,那麼坦白,一臉的燦爛。那是一個丈夫的真誠,和藹的笑。

  「不。我是很小心地避開這一點的,我絕不過問她在美國,在她的身邊,她究竟有沒有性伴侶。我說的夠直率的吧?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再說,她是個成年女子,又是個結了婚,卻又單身獨居的青年女子。我不能強迫她成年累月地去過沒有性生活的生活。這是一種刑罰,一種殘酷的刑罰。高爾基說過,沒有愛情的生活,就像沒有鹽的飯。我能強迫一個人,天天去吃沒有鹽的飯嗎?這人道嗎?」

  他的一雙眼睛,銳利地在逼視著她。她不覺地在想,該不是他在向她暗示什麼?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問?不知道最好。」

  夏雪在想,這種觀念,這種作法,她能接受嗎?

  「這麼說,」她問,「她也不過問你?」

  「每次我送她走,她都對我說,鄭,如果你身邊有你喜歡的姑娘,你就留在身邊,照顧你吧。對不起,我照顧不了你。」

  「是嗎?」她大大地驚訝了。「她真是這麼說的?」

  「下次她回國來,我和她在家裡接待你,你親自和她談。」

  「如果她從國外回來,發現你與另一個女人同居著,她又會怎麼樣?」

  他笑笑,說:「第一,不會如此狼狽。她從國外口來,會先打電話給我,這是一種禮貌。第二,她就是回家,也會按門鈴的。」

  「那豈不成了客人?」

  「相敬如賓,有何不好?」

  太讓她驚訝了。她駭然地想;也許這是一種文明,而她和陳述,太不文明?

  糊塗了。什麼是文明,什麼又是蠻荒,連這,她也弄不清了。

  她忽然想到剛才來給她開門的那個女孩,十五六歲,長得非常美麗的女孩子,她和他共同生活在這樣大的一所空蕩蕩的房間裡……她不禁有些面紅耳赤,不,這不可能。她是照顧他生活起居的褓姆。不要給自己所崇拜的偶像臉上抹黑。

  她想走了。她甚至覺得,她在這樣的夜晚獨坐在這樣一個留守獨居的單身男人的家裡,似乎不妥。

  「鄭院長,我該走了。」她說。

  「為什麼這麼匆忙?」他奇怪地說,「我慢待您了嗎?」

  「不,不。沒有。」她忙說,「您很忙。」

  「再坐一會兒,」他挽留她說,「我的確很忙,我更願意去作一個外科大夫,而不去當一個什麼院長。身不由己喲。不過還好,這一會兒我不忙,而且想和你談談。走近你,也不容易喲。」

  他這樣看她!並且如此評價她,她幾乎受寵若驚了,她忙說:「院長……」

  「你的先生是個記者?」

  她點點頭。

  「而且有點名氣?」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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