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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厲擇良坐在那裡,穿著一件淺灰色的衣服,假肢是戴上去的。醫生說的話,他是絕對不會照做,而且估計要是他不戴假肢也不肯出鏡。

  那位以刻薄著稱的美女主持人,面對他卻很客氣,提出來的問題溫和有禮。諸如厲氏資金滯留之類的疑問,都被厲擇良面帶微笑地一一否認。

  「最後一個問題,厲擇良先生。」主持人說,「您至今未婚,那麼對於您的私人情感,有沒有什麼透露給我們的觀眾朋友?」

  「我只是一個普通商人,不是社會公眾人物,相信大家對我的私人問題也不太有興趣。」這是他全場給主持人的唯一一個軟釘子,說完以後淡淡一笑。

  那張淡淡一笑的俊顏定格成照片,第二天出現在經濟週刊的封面上。寫意路過報亭的時候,停駐不前,忍不住買了一份。

  她坐在地鐵裡細細地讀了一遍。她敢打賭,這文章的作者不是受厲擇良授意也是收了他好處,處處為厲氏說話,可是這人筆桿子好,馬屁拍得不露痕跡。

  忽然之間,寫意明白他近來頻頻高調不過是為了挽救厲氏的正面形象,讓投資者重拾信心,所以,他即使坐著輪椅也出來四處活動,這是以往絕對看不到的。

  她翻回封面,將那張臉又看了一次。他一直不喜歡照相,所以她和他的合影屈指可數。想著這些,寫意不禁將手指移到他的眼睛上,不知道有多久沒看見他對自己笑了。

  上一次是哪一天?好像是他從B城偷偷回來,將她捉到廁所裡熱烈地吻了她,然後向她求婚。他那樣對她真心笑的時候,眉目比這照片上還要好看得多。那麼一瞬間她有些失神,隨即將週刊收在手袋裡,在心底輕輕地歎了口氣。

  下午去酒店接那對德國老人轉去內地某市旅遊,寫意要送他們去機場。寫意沒想到自己早到了一些,很抱歉地坐在客房的沙發上,和老先生聊天等著老太太收拾東西。

  老先生有強烈的國家榮譽感,總愛問寫意,德國的某某城市去過沒有,或者什麼什麼球賽寫意看過沒。

  話題聊到一半,寫意突然手機響了,她去翻手袋,半天找不到。她沖老先生抱歉地笑笑,然後將鑰匙、記事本還有早上的那本週刊放茶几上,才將手機翻出來。

  「寫意啊,你到了酒店沒有?」是周平馨。

  「到了。」

  「好的,我在機場等你們。」

  剛掛了電話,卻見老先生盯著那本週刊的封面,接著取過去。老年人都有點老花,但是封面那麼清晰,他一眼就看到了厲擇良。

  「這是厲。」老先生自言自語地說。

  「您認識他?」寫意有些詫異。

  老先生挑眉,有些自豪地說:「我們是朋友。」

  朋友?難道夫婦倆說看望A城的朋友指的就是厲擇良?天下間果然有這麼巧的事情,而且她從來不知道厲擇良居然在曼海姆有朋友。

  「他好像在你們這裡很成功,沈,你和他有些像。」老先生笑笑,「第一次在車上見到你就這麼覺得。」

  「有些像?」

  「說德語的口音,用詞習慣,還有如果一時找不到適當的單詞,會側一側頭。」老先生可愛地模仿著寫意的神情和動作。

  寫意笑,「都是中國人的口音,和中國人的習慣。」她的德語幾乎就是厲擇良教出來的,像的話估計是正常的,可是她卻第一次這樣聽別人說。如今她卻不想對別人闡述兩人之間的瓜葛,就當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不,」老先生搖頭,「我也認識很多中國人,就你們倆那些習慣很相似。」

  寫意索性也不再否認。

  老先生去取了老花鏡,來來回回將厲擇良的那張封面大照看了一次,然後遞給寫意,「沈小姐,能不能請你替我翻譯下。」

  她斷斷續續地將裡面的報導譯出來,老太太也跟著在旁邊聽。長篇大論以後,屋子裡沉默起來,寫意放下書看著他們。

  久久之後,老先生才說:「沒想到厲這麼成功,不容易。」

  老太太也感慨:「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他熬不過來了。」

  「怎麼?」寫意一時不明白他們的意思。

  「沈,你們大概都知道厲的腿有殘疾。」

  「嗯。」寫意點點頭。

  「他在德國出了事故,當時是我丈夫將他從河裡面救起來。」老太太說。

  「什麼事故?」寫意立刻就問,那急切的態度讓兩位老人都有些吃驚。因為對於導致厲擇良殘疾的車禍,她從來沒有從任何人的口中得到過確切的資訊,他一直將自己隱蔽得太好。

  「他受傷以後落到河裡面去,從上游漂下來,我和兒子一起救了他。」

  聽到這裡,寫意的心猛然收縮,「那是什麼河?」

  「萊茵河,曼海姆那一段。」

  有種強烈的預感在寫意心中升起,她顫聲問:「施耐德先生,請問您能記得是哪一天嗎?」

  老先生想了想:「記不清楚,但是如果很重要的話,我可以查一查。」

  「施耐德先生,這件事對我非常非常重要!」寫意點頭,臉色蒼白。

  估計老人看到寫意的異狀,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於是,老太太讓酒店接了個國際長途,問自己的兒子。

  兩分鐘後,老太太將答案告訴寫意。

  十二月一號。

  十二月一號!

  她聽見這個日期後,連呼吸都幾乎快停止了,雙手牢牢地攥著自己的衣襟,千萬種複雜難明的感覺一起湧上來,仿佛叫囂著要從眼中傾瀉而出。

  寫意倏然起身,然後失態地說:「對不起,我……我……」那句話她都沒察覺自己是用中文直接說的,聲音發顫,然後她沖進了洗手間。

  同一天。

  居然是同一天。

  他們在同一天因為車禍落在曼海姆段的萊茵河。

  時間、地點如此驚人地重合在一起,幾乎讓人害怕。

  寫意立即撥了詹東圳電話:「冬冬,我有一個很急切的問題!」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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