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紅(29)_離離原上草

二九

　　肖絡繹的病情升級了，那一重拳出擊到老醫生的鼻樑上，老醫生的鼻腔噴出血漬。他被當作瘋子給保安哄出醫院。這裡雖說為精神疾患者診病，但不是瘋人院，所以人家拒絕為他診治病情。從醫院裡出來的他，意識形態依然處於懵懂、瘋癲狀。他已辨不清方向。夕陽下沉，深秋的晚風冷冷地襲入身體，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腦海裡跳躍出這樣的唱詞，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不管是東南風，還是西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人流如浪、車流如瀑，肖絡繹腦海裡唱著輕鬆的歌子，穿行進人流、車流中。他橫衝直撞，將人群那些黑黑的腦袋或黃黃的腦袋，當作黑土地和黃土地。他努力想越到那上面，想找到黃土高坡，找到他的家。可他無論怎樣努力也攀越不上人的腦袋。為此他在馬路上拼命地跳躍。有人回頭罵他是神經病，他沒聽到，依舊做著徒勞的努力，想攀越人的腦袋。每次都以失敗而告終。交警看到他趔趔趄趄地在馬路上穿行，以為他是個醉漢，就走近他，將他攙扶到人行道上。

　　進入夜晚，人行道上行人逐漸稀少。借助路燈的光澤，他視野裡出現一片灰暗的牆壁。那是某機關的圍牆。他卻將它當作一面山峰。他疾步來到那面牆下，攀住一棵樹體，縱身越到牆頭。牆頭很寬，所以他站在上面很平穩。他以為自己站在山峰上，極目遠眺車水馬龍的街面。他看到密集的車輛幻化成群龍舞動。他的心情開始悅然。他發出感慨，隨後朗誦出「無限風光在險峰」。由於情緒激昂，他解開風衣扣子，撩開一面衣襟，一隻手插向衣襟內，顯得莊嚴豪邁，極有風度。他的心情開闊至極，絲毫不受阻礙。

　　過完「山峰」癮，肖絡繹開始尋找「下山」的路，他沒忘記小心翼翼。當他向前邁步準備「下山」時，步子踏空。他給重重地摔在地面。好在牆頭距離地面不是很高、好在牆下是一堆鬆散的沙土。他完好無損地落在牆內。牆內的辦公樓有窗口閃爍著燈光。他順著燈光走去，意識裡仍然留存下山的概念，因此他將辦公樓當作是山下人家。他那時有些口乾舌燥兼併腹中饑餓，他便急速奔向辦公樓，也就是他認為的山下人家。他急匆匆進入辦公樓，被門衛阻攔住。門衛告訴他這裡的工作人員已下班，可他卻沒聽見，繼續向裡面走去。門衛急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向門外拖拽他。與門衛掙脫間，他突然想起擊中堂吉訶德鼻樑的一幕，堂吉訶德敗陣而逃，他成為勝利者。

　　他何不再次動用拳頭擊潰眼前的傢伙，如此他就能暢通無阻地奔赴「山下人家」，找到水和吃的東西。尤其是「山下人家」經常食用的烤紅薯，別有一番滋味。還有一種油炸山椒，更是要多刺激有多刺激。他握緊拳頭，在門衛拖拽他的瞬間，當地一拳擊在門衛的鼻樑上。門衛的鼻子周圍即刻成為青紫色，但沒有流鼻血。他趁門衛捂住鼻子的瞬間到處亂竄，企圖找到「山下人家」。正在他發瘋似的尋找間，門衛找來保安，將他的兩隻胳臂扭到背後，沒費吹灰之力，押送他來到附近的警局。審問他的員警，發現他神情恍惚、目光呆滯，口中不住地叨念烤紅薯和油炸山椒，還流出口水。員警斷定他是個精神疾患者，當即放了他。離開警局，他徜徉在馬路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地行走著，腦海裡逐漸淡漠「山下人家」。路旁拐角處，有一對談情說愛者正在親密接吻，他看到後，馬上想起在電視裡看到的員警形象，於是從兜內掏出一張銀行卡當作警員工作證，對準那對談情說愛者大喝道，別動，舉起手來，我是員警，跟我去警局走一趟。

　　那對談情說愛者正專情于愛情的甜蜜中，被肖絡繹的一聲斷喝，嚇得有些魂不附體。他們本就心虛不正常的戀愛關係，有員警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自然是慌作一團。可待他們看清肖絡繹手中舉著的不是警員工作證，而是一張銀行卡，他們齊頭並進地大罵肖絡繹是神經病、傻瘋子，而後繼續他們的甜蜜愛情。看到這對談情說愛者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馬上採取擒拿術，上前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領，同時揪住女子的頭髮，準備帶他們去警局。男子猛地摔開他的手臂，照準他的一隻眼睛就是一拳，趁他捂住眼睛之際，又按倒他，胖揍他一頓了事。

　　肖絡繹被男子揍得鼻青眼腫，躺在地上直呻吟。有路人經過身旁，以為他是個醉鬼，遠遠地避開他走路。疼痛、冷風、硬硬的地面，讓他在短期內恢復神智。臉部、眼眶疼痛難忍，他清楚自家受了傷，至於如何受的傷，以及他如何來到遠離家門的地方，他對此沒有任何記憶。他從地面上支撐著站起身，午夜的冷風侵入脖頸，他不由得緊緊抓住風衣領，儘量避免冷風的襲擊。寬邊墨鏡已不知去向，再者有無戴墨鏡出來，他已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偶爾有風揚起塵屑，他只好閉上眼睛，等待風塵平息。他踉踉蹌蹌地向前方寬闊的路面走去，以此堵截計程車。

　　返回家中，肖絡繹洗了個熱水澡，而後用熱毛巾敷在青紫的眼眶上，緊張地推開臥室門。臥室的床上空無一人。莊舒怡今夜值夜班，他卸下全身緊張進入臥室，一頭栽倒在床上，很快進入眠狀。此刻他呼吸順暢、血液平穩、鼾聲均勻，完全是一個正常人。那晚他沒有停止做夢，這不足為奇。任何一個精神錯亂者或者說神經疾患者，幾乎都有夢相伴入眠。夢像一個邪惡天使，在人的記憶殘骸裡飛來飛去、時好時壞，撞擊人的情緒。

　　肖絡繹剛剛進入眠狀，夢魔馬上入侵腦體。一群陌生的面孔向他靠攏，嘴巴全都大張開，向他射出嘈雜之語。隨著嘈雜之語的襲來，那些陌生面孔頃刻間變成蛇頭，吐出長長的蛇芯，緊密包裹住他。他的身體劇烈地抖動著，他全然沒有感知。接下來，他看到一張陰險的面孔，帶他到一所空房子。他聽到一聲悶響，隨後看見父母的屍體躺在室中央，他們一動不動，他知道，他們已逝去多時。就在這種念頭閃爍於腦海間的時候，父親睜開眼睛、立起身向他走來，帶他到一輛公車上。公車開到一處懸崖處，在他的尖叫聲中嘎然停下。他出了一身冷汗。醒來又睡去。而且繼續做夢。夢中，莊舒怡變成一隻蝴蝶身在他面前哀傷地哭泣著，說她前世是個修煉五百年的花蝴蝶，因為貪戀人間情，從而廢了五百年功力，她追悔末及。現在只有吞掉他的心臟、喝掉他身上全部的血液，才有機會恢復功力。話音落幕，莊舒怡的蝴蝶身變成一個通體長滿賴皮的鱷魚身，莊舒怡的面部也隨之變成鱷魚頭，大張開嘴巴，呼嘯著奔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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