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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老人搖了搖頭說:活不成了,血流得太多,傷口又在要命的喉嚨裡,就算這一次止住了,下次它再聽見野狼叫,你還能止住嗎?這條狼,可憐呐,不讓你養狼,你偏要養。我看著比刀子割我脖子還難受啊……這哪是狼過的日子,比狗都不如,比原先的蒙古奴隸還慘。蒙古狼寧死也不肯過這種日子的……

  陳陣哀求道:阿爸,我要給它養老送終,您看它還有救嗎?您把您治病的法子全教給我吧……

  老人瞪眼道:你還想養?趁著它還像一條狼,還有一股狼的狠勁,趕緊把它打死,讓小狼像野狼一樣戰死!別像病狗那樣窩囊死!成全它的靈魂吧!

  陳陣雙手發抖,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讓自己來親手打死小狼,這可是他歷經風險、千辛萬苦才養大的小狼呵。他強忍眼淚,再一次懇求:阿爸,您聽我說,我哪能下得了手……就是有一星半點的希望我也要救活它……

  老人臉一沉,氣得猛咳了幾下,往雪地上啐了一大口痰,吼道:你們漢人永遠不明白蒙古人的狼!

  說完,老人氣呼呼地跨上馬,朝馬狠狠抽了一鞭,頭也不回地向自己的蒙古包奔去。

  陳陣心裡一陣劇烈的疼痛,就好像他的靈魂也狠狠地挨了一鞭子。

  兩個人像木樁似地定在雪地上,失魂落魄。

  楊克用靴子踢著雪地,低頭說:阿爸從來沒對咱倆發過這麼大的火呢……小狼已經不是狼崽了,它長大了,它會為了自由跟咱們拼命的,狼才是真正「不自由,毋寧死」的種族。照這個樣子,小狼肯定是活不了了,我看還是聽阿爸的話吧,給小狼最後一次做狼的尊嚴……

  陳陣的淚在面頰上凍成了一長串冰珠。他長歎一聲說:我何嘗不理解阿爸說的意思?可是從感情上,我下得了這個手嗎?將來如果我有兒子的話,我都不會像養小狼這樣玩兒命地疼他了……讓我再好好想想……

  失血過量的小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狼圈的邊緣,用爪子刨了圈外幾大塊雪,張嘴就要吃。陳陣急忙抱住了它,問楊克:小狼一定是想用雪來止疼,該不該讓它吃?

  楊克說:我看小狼是渴了,流了那麼多血能不渴嗎?我看現在一切都隨它,由它來掌握自己的命運吧。

  陳陣鬆開了手,小狼立即大口大口地吞咽雪塊。虛弱的小狼疼冷交加,渾身劇烈抖動,猶如古代被剝了皮袍罰凍的草原奴隸。小狼終於站不住了,癱倒在地,它費力地蜷縮起來,用大尾巴彎過來捂住自己了的鼻子和臉。小狼還在發抖,每吸一口寒冷的空氣,它全身都會痙攣般地顫抖,到吐氣的時候顫抖才會減弱,一顫一吸一停,久久無法止息。陳陣的心也開始痙攣,他從來沒有見過小狼這樣軟弱無助,他找來一條厚氈蓋在小狼的身上,恍惚間覺得小狼的靈魂正在一點一點脫離它的身體,好像已經不是他原來養的那條小狼了。

  到了中午,陳陣給小狼煮了一鍋肥羊尾肉丁粥,用雪塊拌溫了以後,端去喂小狼。小狼用足全身的力氣,擺出狼吞虎嚥的貪婪架勢,然而,它卻再沒有狼的吃相了。它吃吃停停,停停吃吃,邊吃邊滴血邊咳嗽。咽喉深處的傷口仍然在出血,平時一頓就能消滅的一鍋肉粥,竟然吃了兩天三頓。

  那兩天裡,陳陣和楊克白天黑夜提心吊膽地輪流守候服侍小狼。但小狼一頓比一頓吃得少,最後一頓幾乎完全咽不下去了,咽下去的全是它自己的血。陳陣趕緊騎上快馬,帶了三瓶草原白酒,請來了大隊獸醫。獸醫看了滿地的血就說:別費事了,虧得是條狼,要是條狗,早就沒命啦。

  獸醫連一粒藥也沒給,躍上馬就去了別家的蒙古包。

  到第三天早晨,陳陣一出包,發現小狼自己扒開氊子,躺在地上後仰著脖子急促喘氣。他和楊克跑去一看,兩人都慌了手腳。小狼的脖子腫得快被項圈勒破,只能後仰脖子才能喘到半口氣。陳陣急忙給小狼的項圈松了兩個扣,小狼大口喘氣,喘了半天也喘不平穩,它又掙扎地站起來。兩人掐開小狼的嘴,只見半邊牙床和整個喉嚨腫得像巨大的腫瘤,表皮已經開始潰爛。

  陳陣絕望地坐倒在地。小狼掙扎地撐起兩條前腿,勉強端坐在他的面前,半張著嘴,半吐著舌頭,滴著半是血水的唾液,像看老狼一樣地看著陳陣,好像有話要跟他說,然而卻喘得一點聲音也吐不出來。陳陣淚如雨下,他抱住小狼的脖子,和小狼最後一次緊緊地碰了碰額頭和鼻子。小狼似乎有些堅持不住,兩條負重的前腿又劇烈地顫抖起來。

  陳陣猛地站起,跑到蒙古包旁,悄悄抓起半截鐵釺,然後轉過身,又把鐵釺藏到身後,大步朝小狼跑去。小狼仍然端坐著急促喘息,兩條腿抖得更加厲害,眼看就要倒下。陳陣急忙轉到小狼的身後,高舉鐵釺,用足全身的力氣,朝小狼的後腦砸了下去。小狼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軟軟倒在地上,像一頭真正的蒙古草原狼,硬挺到了最後一刻……

  那個瞬間,陳陣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擊出體外,他似乎又聽到靈魂沖出天靈蓋的錚錚聲響,這次飛出的靈魂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了。陳陣像一段慘白的冰柱,凍凝在狼圈裡……

  全家的大狗小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全跑了過來,看到已經倒地死去的小狼,上來聞了聞,都驚嚇得跑散了。只有二郎沖著兩位主人憤怒地狂吼不止。

  楊克噙著淚水說:剩下的事情,也該像畢利格阿爸那樣來做。我來剝狼皮筒,你進包歇歇吧。

  陳陣木木地說:是咱們倆一起掏的狼崽,最後就讓咱倆一起剝皮筒,送它去騰格裡吧。

  兩人控制著發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剝出了狼皮筒,狼毛依舊濃密油亮,但狼身已只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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