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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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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一起,巴圖立即弓身沖出馬倌遠牧的簡易小氈包。這個白天本來輪到他休班,巴圖已經連續值了幾個夜班,人困馬乏,但他還是睡不著,一整天沒合眼。在馬群中長大的巴圖,不知吃過多少次白毛風和狼群的大虧了。連續多日可疑的平安,已使他神經繃得緊如馬頭琴弦,稍有風吹草動,他的頭就嗡嗡響。大馬倌們都記得住血寫的草原箴言:在蒙古草原,平安後面沒平安,危險後面有危險。 巴圖一出包馬上就嗅出白毛風的氣味,再一看北方天空和風向,他紫紅色的寬臉頓時變成紫灰色,琥珀色的眼珠卻驚得發亮。他急忙返身鑽進包,一腳踹醒熟睡的同伴沙茨楞,然後急衝衝地拿手電、拉槍栓、壓子彈、拴馬棒、穿皮袍、滅爐火,還不忘給正在馬群值班的馬倌拿上兩件皮襖。兩人背起槍,挎上兩尺長的大電筒,撐杆上馬,向偏北面的馬群方向奔去。 西山頂邊,落日一沉,額侖草原便昏黑一片。兩匹馬剛沖下山坡,就跟海嘯雪崩似的白毛風迎頭相撞,人馬立即被吞沒。人被白毛風嗆得憋紫了臉,被雪砂打得睜不開眼,馬也被刮得一驚一乍。兩匹馬好像嗅到了什麼,腦袋亂晃,總想掉頭避風逃命。兩人近在咫尺,可是巴圖伸手不見五指,他急得大喊大叫,就是聽不到沙茨楞的回音。風雪咆哮,湮沒了一切。巴圖勒緊馬嚼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霜,定了定心,然後將套馬杆倒了一下手,夾握住大電筒,打開開關。平時像小探照燈、能照亮百米開外馬匹的光柱,此刻的能見度最多不過十幾米。光柱裡全是茂密橫飛的白毛,不一會,一個雪人雪馬出現在光柱裡,也向巴圖照射過來一個慘白模糊的光柱。兩人用燈光畫了個圈,費力地控制著又驚又乍的馬,終於靠在了一起。 巴圖拽住沙茨楞,撩開他的帽耳,對他大喊:站著別動,就在這兒截馬群。把馬群往東趕,一定要躲開架子山的大泡子。要不,就全毀了。 沙茨楞也對著巴圖的臉大喊:我馬驚了,像是有狼。就咱四個咋頂得住? 巴圖大叫:豁出命也得頂…… 說完,兩人高舉電筒,向北面照去,並不斷搖晃光柱,向另兩個同伴和馬群發信號。 一匹灰鬃灰馬突地闖進兩束光柱裡,幾步減速,猛地急停在巴圖身邊,仿佛遇到了救星。大灰馬驚魂未定,大口喘著氣,脖子下有一咬傷,馬胸上流滿了血,傷口處冒著熱氣,在傷口下又滴成了一條一條的血冰。沙茨楞的坐騎一見到血,驚得猛地躥起,接著又一低頭,一梗脖子,不顧一切地順風狂奔。巴圖只得急忙夾馬追趕。那匹大灰馬也頓時跑沒了影。 等到巴圖好容易抓住沙茨楞的馬韁繩時,馬群剛剛沖到他們的身旁。模糊的電筒光下,所有能看見的馬,都像那匹大灰馬,嚇破了膽,驚失了魂。馬群順風呼號長嘶,邊跑邊踢,幾百隻發抖發瘋的馬蹄,卷起洶湧的雪浪,淹沒了馬腰下麵更兇悍的激流狂飆。當巴圖和沙茨楞都提心吊膽地把光柱對準馬群身下時,沙茨楞嚇得一個前沖,抱住了馬脖子,差點沒從馬上滾栽下來。雖然雪浪中手電筒光照更模糊,但兩個馬倌的銳眼都看見了馬群下麵的狼。馬群邊上幾乎每一匹馬的側後都有一兩頭大狼在追咬。每頭狼渾身的皮毛被白毛風嵌滿了雪, 全身雪白。狼的腰身比平時也脹了一大圈,大得嚇人,白得人。白狼群,鬼狼群,嚇死馬倌的惡狼群。平時見到手電筒光被嚇得扭頭就跑的狼,此刻胸中全部憋滿仇恨,都像那頭狼王和母狼一樣霸狂,毫無懼意。 巴圖心虛冒汗,覺得自己是撞見了狼神,正要受騰格裡的懲罰。雖然,額侖草原每一個牧民最終都將天葬於狼腹,臨死前自己盼望,死後家人親朋也盼望屍身被狼群處理乾淨,魂歸騰格裡。千年如此,千年坦然。但是,每個還健康半健康活著的人卻都怕狼群,都不肯在自己壽期未盡之時就讓狼咬死吃掉。 巴圖和沙茨楞遲遲不見另外兩個馬倌,估計他們可能被白毛風凍傷,被嚇破了膽的坐騎帶走。那兩個馬倌是白班,沒槍,沒手電筒,也沒穿厚皮袍。巴圖狠了狠心說:別管他們,救馬群要緊! 馬群還在巴圖打出的光柱裡狂奔。七八十匹准軍馬,那可是全場十幾個馬群和幾十個馬倌的心肝肉尖——它們血統高貴,馬種純正,是歷史上蒙古戰馬中聞名於世的烏珠穆沁馬,史稱突厥馬。它們都有漂亮的身架,都有吃苦耐勞,耐饑耐渴,耐暑耐寒的性格,跑得又快又有長勁。平時這些馬大多是那些大馬倌和場部頭頭們的坐騎。這次為了戰備,調撥給民兵騎兵師,牧場有苦難言。這群馬一旦喂了狼,或是淤死在水泡子裡,那些馬倌還不像狼一樣,非得把他撕了不可。巴圖一想起那些平時就不服管的大小馬倌,他的血氣一下子就沖上了頭。 巴圖看見沙茨楞有些猶豫,便一夾馬沖過去,照他的腦袋就是一杆子。又用自己的馬別住了沙茨楞的馬,把他別到馬群旁邊,然後拿著手電筒向他的臉狠狠晃了幾下,大叫:你敢跑,我就斃了你!沙茨楞大叫:我不怕,可騎的這匹馬怕!沙茨楞用韁繩狠抽了幾下馬頭,才控制了馬,然後打開手電筒,揮著套馬杆向馬群沖靠過去。兩人用電筒光引領馬群,用套馬杆拼命抽打一些不聽指揮、順風狂奔的馬,把馬群往偏東方向擠。巴圖估摸此地離大泡子越來越近,頂多不過二十幾裡地。軍馬群,一色兒高頭寬胸的閹馬,沒有普通馬群那些懷駒母馬、生個子馬、小馬老馬的拖累,馬群的奔速極快,照這種速度用不了半個鐘頭,整個馬群全得沖進爛泥塘裡。要命的是前面的大泡子南北窄,東西寬,長長地橫在前面,如果風向不變,很難繞過。巴圖感到那泡子像一張巨頭魔的大嘴,正等著風怪和狼神給它送去一頓肥馬大宴。 白毛風的風向絲毫不變,正北朝南,繼續狂吼猛刮。巴圖在黑暗中,能從馬踏草場的變化中感覺地形高低、地脈走向和地質鬆軟程度,判斷出自己所處的位置和風向。巴圖急得火燒火燎,他覺著那些被掏空狼窩、失去狼崽的母狼們比狼王更瘋狂。他顧不上自己已被狼群包圍,顧不上狼隨時可能撕咬他的坐騎,顧不上可能馬失前蹄摔到這些饑狼仇狼瘋狼群中去。他不顧一切地大喊大叫,用套馬杆狂打狂抽。他只剩下一個心思,那就是穩住軍心,把散亂的馬群集中起來,趕出正南方向,繞開大泡子。再把馬群趕到蒙古包集中地,用狗群、人群來對付狼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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