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流淚穀 | 上頁 下頁


  「地主又咋樣?我是稀罕你,不是稀罕成份。」

  三言兩語像春風,吹得冰封的河流化開了。不被人輕視了,生命得到了尊重,人與人之間有了平等,有了愛,感動得喬巧兒淚如泉湧:「有你這話,我就跟你。」

  老貧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這是不是聽差了?不會吧,不會聽差,她確實是說跟我呀。他只喝了幾口酒,遠沒有過量,人就飄飄然地過去了。

  吃罷了飯,喬巧兒利利索索地刷鍋、洗碗。將一切收拾停當之後,她又把老貧協的舊衣裳找出來,該補的補,該洗的洗,自己真的變成了老貧協的婆姨了。

  看著喬巧兒在為自己忙碌不止,老貧協得意地在窯洞裡走來走去。他插不上手,窯裡又顯得地方太小,盛不下此時此刻他喜悅的心情,乾脆換個大環境,他要獨自玩味一下有了家的感受。於是趟開大步,老貧協就樂噴噴地登上了崖畔。

  崖畔地形高,視野開闊,便於抒發胸中的情感。

  想了幾個來回兒,他終於想透徹了,人的福分,不是平白無故就可以從天上掉下來。看來我這輩子,還算是積德了。

  老貧協的這輩子,為人處世,交往朋友,他從不自私。當他看到別人需要幫助時,他總是去給人家雪中送炭!給人家雪上加霜,那不是他幹的事。

  精簡下放回到家鄉這些年,他已經記不清他接濟過多少窮人了。有找他借糧的,也有找他借錢的,自己再難,他從不叫人家空手而去。有的人借了他的錢,時間一長,還不起,見了他,十分難為情,總是躲著他走。他卻登門去寬人家的心:「錢是個甚?一張紙嘛。別說塊兒八毛錢,我當公家人的時候,借給旁人三塊五塊,我也從不向人家討要。把心放寬,好兄弟,你甚也不欠我的。」

  如果欠的人還要客客氣氣的,還要不好意思地直說好話,他就發了脾氣道:「我是把你婆姨給睡啦?你還給我認這個真。」

  這樣一罵,欠帳的人就愉快地笑了,知道所欠的債務已被免去。人家高興,他也就跟上高興。

  老貧協就是這樣一個人。

  獨步崖畔,老貧協思緒紛飛。他從未有過如此豁亮的心境,這陣子,看天,天瓦藍;看地,地生金;看人,人可愛;看景,景可親;原來是心中有了愛情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真可謂過硬。至於還當不當那個貧協主席了,忽然顯得輕如鴻毛了,他的全部的心情,都在喬巧兒身上了。

  老貧協盼望著天快點黑下來,天黑下來,便可以上炕愛一愛了。他已經拿定了主意,夜裡摟上喬巧兒,要好好地跟她親熱。

  夜幕剛剛降臨,喬巧兒就把被窩兒鋪好了。

  老貧協興沖沖地點亮了紅罩子燈。這盞紅燈,就是他扳道岔時用過的那盞鐵路信號燈。在這個新婚之夜,他要讓窯洞亮堂起來,他要圖個喜慶。況且兩人說話時,紅燈照耀著,也是一種溫情。

  喬巧兒盤腿坐在炕上,外表很寧靜,她等著男人過來愛她。

  紅罩子燈是一種血紅色的光芒,血紅照在喬巧兒身上,她的美昇華了;虛虛實實,朦朦朧朧,忽輕忽重,獨有風韻;美麗而沉穩,她像是一位只可以仰望的女神。

  老貧協膽怯了,啊,神神!她怎麼越變越俊俏了?如此的亮麗,別說去跟她睡,就是多看上一眼,心裡也直打戰戰。

  老貧協索性離她遠遠的,蹲到了地上,裝上一袋旱煙,低著腦袋使勁兒地吸煙,他不敢再多看喬巧兒一眼了。

  既然答應了跟人家,喬巧兒就想自己主動。她溫柔地道:「你過來吧,我是你的女人。看把你嚇成啥樣子了。」

  老貧協的臉紅了,更不好意思起來,自己還不如個女人勇敢。本來想過去,可他還是找了個藉口道:「不忙,不忙。終身大事,人一輩子就一回,草率不得。咱還是再拉拉話,把話拉透,擺到明處,省得結了婚,你又後悔。」

  話一說出口,他又覺得不妥當,因為是人家女方主動的。生怕喬巧兒誤解了他,他趕快又補充道:「我的歲數比你大,相貌也醜。我是怕你這朵鮮花,插到了我這堆牛糞上。」

  人不英俊,年齡也大,配不上喬巧兒,這些都是真的。連這些都為她考慮到了,喬巧兒心裡就湧出了一股暖流。英俊的男人她遇到過,可因為她是富農成份,人家只敢深深地愛她,卻不能和她結婚。也有不在乎成份的男人,可那只是想占她的便宜。只有老貧協才稱得上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男人,他不乘人之危,他事事都為她考慮。他出身好,他是革命陣營裡的紅人,有身份,而他在喬巧兒面前卻把自己看得很低。這樣的男人,喬巧兒願意跟他過。

  洞房之夜,再一次看清楚了老貧協有一顆善良的心,喬巧兒眼裡就有了淚花,她也把自己看得很低。跟他道:「你就當我長得醜!你配我。其實我不算好看,是你抬舉我。」

  分明人長得好,卻說自己長得不好。往往是,無論多麼醜陋的女人,總認為自己才是天下最美的那一個。

  喬巧兒把話說到了這一步,老貧協也就沒有了顧慮。那就上炕吧,他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我洗洗。」他說。

  洗洗,也就是洗一洗。但不是洗澡,老貧協準備洗個腳。

  他到底不是一個純粹的農民,他知道講衛生。他當公家人的時候,雖然不是天天洗腳,可他每逢遇到大場面,比如開會去,聽報告去,當了勞模上臺領獎狀去,他都要把腳洗一洗。洗乾淨了腳,他還要換上一雙乾淨襪子,這才出發。他認為腳乾淨了,全身就乾淨了。這是他的理論。凡是遇上重大事件,老貧協肯定要把他的腳洗一洗,這樣才可以展示出來,自己是個相當認真的人。對待重大事件,他有一份莊嚴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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