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戀君已是二十年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
晚餐後,我找了一家酒店,住在酒店的客房裡,雖然近了咫尺,我仍然不敢回到我和展翔的那個家,我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用口水吞咽下兩顆安眠藥。在離開這個城市四個多月後,我一個人回來了,回到這座到處留有我們身影的城市,雖然我們的距離已生死相系,但是展翔像空氣一樣無孔不入,而我,只要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天,就必然要呼吸空氣,所以從未間斷過想他,痛徹心痱。 第二天,我用鑰匙打開那幢房子的門,這是我們曾經的家,一個充滿愛、笑聲、歡樂、幸福與溫暖的家。推開門,許久沒有住人的灰塵味撲面而來,在這個我們曾經的家裡,我閉上眼睛,準確地從客廳走到廚房,再從廚房走到陽臺,從陽臺到臥室,從臥室到書房,沒有出一絲差錯,因為我是那麼地熟悉,因為我曾經練習了成千成萬遍。我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在書桌上寫下展翔的名字,指尖帶著薄薄的一屋灰塵,留下清晰可見的痕跡,展翔的名字躺在桌子上面對著我,我看著那兩個字,眼睛生疼、很澀。 其實展翔走後,每一次地睜眼閉眼都帶來隱隱的疼痛,越來越頻繁,會短暫地失明,看事物時模糊不清,是因為我哭得太多了嗎?是因為我留了太多的眼淚,所以連眼睛自己都疲倦了嗎? 突然響起得電話鈴聲讓我恍惚不定,我看著放置在書桌上的那個座機,心中驚恐莫名。鈴聲固執地響著,沒有停下的意思,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請問:「這是展翔展先生的家嗎?」 「是的。」 他接著說,松了一口氣的感覺:「終於有人接這個電話了,我們按照展先生提供的手機號碼聯繫過他多次,但都是關機,他當初曾經交待過,萬不得已的時候才能打這個固話,但是這段時間一直撥,都是沒有人接聽,今天終於有人在啦,請你讓他聽電話,好嗎?」 「對不起,他現在沒有辦法接聽電話,我是他的太太,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展翔的手機是再也播不通了,因為他隨著展翔落入汾河,並且永遠地沉睡在汾河的河底了。 「那麼,請問你是夏翎羿小姐嗎?」「我是夏翎羿。」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既然你是展太太又是患者本人,你也應該有知情權。那我就不妨告訴你吧,我是醫院的,去年四月份,你曾經到我們醫院的眼科室做了關於眼睛的一系列檢查,並且實施了霰粒腫的切除手術,當時的檢查報告是展先生親自來取的,並且要求我們暫時不要通知你。」「我的眼睛有問題,對嗎?很嚴重是不是。」「是的,當時我們經過詳細的檢查,發現你的眼睛角膜不明原因地變得非常薄,並且細胞密度不大,角膜嚴重變薄的話就非常容易產生白內障,這對角膜是更大的打擊。雖然目前來說白內障手術是臨床常見手術之一,但是由於角膜本身較薄的原因,動了白內障手術也不能從根本上治癒你眼睛的狀況。」 「這樣嗎?」我閉上眼,用左手蓋在眼睛的上面,掌心裡沒有一絲熱氣。 「眼睛患上這種病,只能考慮眼角膜的移植手術,否則視力會變得一天天得模糊,直到失明。但是不管在我國還是在世界上其它國家,眼角膜都是人體非常重要珍貴的器官,它不像血液可以再生,有很多人可以捐獻出來又對自身無害,這種器官醫院裡不會有庫存的,就算有也很難找到適合的。正因如此,我們設立了負責收集器官捐贈資料的部門,展先生在去年曾留下資料,並且繳納了去年度的服務費。」 「請問,展先生經常去你們那兒嗎?」 「是的,他有時候是親自來詢問,有時候是通過電話,從去年的五月份開始,他幾乎每個月都要來到2-4次,每次都會強調,讓我們在有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聯繫他,但是很遺憾,暫時還沒有適合你的器官,年前的10月份他是最後一次來的,是我接待他的,他說要回家鄉結婚了,結婚後他計畫11月份強制帶你來進行治療,你和他對待眼病的看法不一致,是這樣嗎?不過,他一直都沒有再來過,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沒有說話,停頓了一下,他繼續問:「請問今年你還需要繼續享受這項服務嗎?如果需要的話,請你速來我們這兒辦理手續。」 「非常感謝你的來電,請你刪除我們的資料,我已經不再需要了,再見。」扔掉電話,我躺在他曾經睡過的床上放聲大哭,我想起了手術後展翔和我趴在電腦前做測試題的情景,原來我們都是不願意給對方負擔的人,因為我們都愛極了對方,勝過愛自己。 我開始找仲介出售房子、車子,出售所有能夠換回金錢的東西。其實在來中山之前,我就已經有此打算,因此資料準備得很充分,很順利地那些東西就成了別人的,就連展翔前年從日本回國後送我的那枚鑽石戒指,也戴到了另一個女子的手指上,那些看得到摸得著的一切東西我都已經不再需要了。換來的所有錢分成兩份,一份轉給了爸爸,另一份轉給了姑父。 幾天後,我背著包出現在中山的街頭,在這個城市,我是真的一無所有了,除了媽媽縫製的那個裝有展翔骨灰的香囊,我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我去了麗江,那個使我們的愛情終於見了天日的地方,我在古城入口處仔細地翻找著2007年展翔寫給我的風鈴,遊人太多了,許願的人太多了,所以風鈴太多了,我在翻找了兩天之後仍然沒有找到,我仰起頭,望著各種各樣地文字書寫的祈禱語,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消失了,大片大片地悲傷漫延開來,我去獅子山的路上看到有一個老人在賣自製的東巴小刀,很精美,薄薄地鋒利地刀刃,鑲著XX的刀柄,鐫刻著一些神秘的符號,我買上一把放進包裡。 萬古樓依然肅穆,遊人稀少,和山下的車水馬龍相比,像一位深藏起來的智者,遺世而獨立。進入大殿燃一柱香,我對著殿上的觀世音菩薩跪下,兩個外國遊客學著我的樣子跪下,叩拜、上香,再往功德箱裡獻上自己的心意。我看到了那個老僧人,他一直緊閉雙目,不曾看向任何一個跪在他面前的人,依然是如訴如泣地二胡聲,哀怨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餘音繞梁聲不絕,我跪在那裡看著老僧人,再雙手捧著臉,壓抑著心中地那股強烈的悲傷,起身要走,老僧人卻突然開口叫住我,問我:「施主眉頭緊鎖,可有事要問?」我搖頭,施了佛禮欲出門,他再說:「既然到了萬古樓,還是上去瞧瞧吧!登高望遠,心胸自然開闊。」我說好,轉身上樓,五層木樓走時會發出木質建築特有地吱吱呀呀的聲音,登得頂屋,一對正在愛著的青年,男的坐在椅子上,女的躺在其懷中,三兩個遊客正臨窗而立,有兩架望遠鏡設立在視窗。向下望,是千年的麗江古城,遠方,是綿延晶瑩的玉龍雪山,下得樓來,再看到那位老僧人,告訴他我看到雪山了,他送我至門口說:「世間萬世皆有因果,今生之苦乃還前世之債,姻緣宿命不可強求,亦不推脫,切不可有輕生之念,否則,六道輪回將受盡萬般苦難。前年此季施主曾兩次上香皆有他人相伴,今日孤身一人難免傷感,萬請珍重!」我沒有回頭,淚水已在眼眶打轉。 在郵局,我給父母寫了一封短信,用特快專遞寄出,請他們原諒我,原諒我的先行離去。接著,坐車到虎跳峽景點,遊人稀疏,風景美麗,我攀上高高的懸崖,這裡被稱為「情人躍」,傳說中情人躍上繁花落盡,苦命的戀人被宿命與輪回操縱著生命,從這裡跳下去就會有來生,下一次的輪回中他們會再次相見,可以再吻一吻親愛的人的臉,讓愛永不分離。 那一天,是我二十七歲生日,戀君已是二十年!我坐在懸崖的邊上看風景, 藍天和白雲,下麵是一泓碧水,水流湍急,不停地打著漩渦,激起了大片的浪花,波濤撞擊著巨石,聲浪濤天。我打開包取出手機,給小緞發完最後一個消息,打開手機的後蓋,取出SIM卡,將它拋進奔騰不息的江水中,這個世界雖然我仍有牽掛,但是卻無法留住我的生命了,因為我的靈魂早已追隨著展翔而去,憑著一副軀殼在這個世上行屍走肉般地苟活了幾個月,足夠了…… 目光落在新買的那把薄而鋒利的東巴小刀上,我把它從包裡拿出來細細地端詳,刀柄上刻著神秘的符號,那些我看不懂的文字,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地催促的號角,我看向自己的左手腕,清晰可見的血管一根根的糾纏著,曲曲彎彎地輸送著紅色的液體,維繫著我的生命。 展翔,在眼睛生病之後,我總悲觀的認為自己會先死,我總怕留你在這個世界上,怕你會孤單,會寂寞,我不想你孤單寂寞,所以我總會悲傷,總會突然地就感到難過。可是你竟然先死了,你死了,我還在這個世界上孤單單的,而在雲彩上面的你的靈魂是不是也是孤單寂寞的,我怎麼捨得讓你一個人在生的對面無依無靠!你說過的,我們的名字都已經是註定了的,沒有彼此飛不起來,無論是在雲端還是在幽冥之獄,我都要陪著你。 我握緊拳頭,手腕上出現兩個凹下去的小坑,被高高彈起的一條筋脈分割了兩邊,鬆開緊握的手指,帶著迷離的微笑,我輕輕地劃開了左手腕口,一下兩下三下……,紅色的液體慢慢滲出來,刀刃上也沾有觸目驚心的鮮血,拿出刀來,紅色的液體流的更加歡暢,它們從血管的三道破裂處爭先恐後地湧出來,我似乎聽到咕咕的聲音,它們迫不及待的從我的身體裡跑出來,落到地上,享受著人體外別樣生存的快感,散發著濃郁腥稠的氣息,或許是聽到了同伴的召喚,有更多的血液加速了向外流淌的隊伍,像一條條深紅色的蚯蚓,以自我的方式吸附著不斷地拉長,驚恐地漫延, 盲目地擴散,有一些滴落到了我的腿上,又迅速地被衣物吸食,來不及感受它的溫度,鑽進了無處不在的空氣中,不帶一絲留戀。 我攤開自己的雙手看向空空的掌心,生生世世,我在你的掌心綻放如花! 我望著那些深深淺淺的紋路與線條,虛弱的微笑,我知道我的右手寫著展翔一生的命運,但卻不知原來是如此這般的命運安排。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