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君已是二十年(70)_白小緞

七〇

　　只是，他們拼了全力地狂奔仍然沒有救回展翔和飛揚，爸爸和姑父趕到時，河灘上沒有一個人，沒有展翔和飛揚，也沒有勞作的農人。

　　是啊！麥子剛剛長出新苗，正是農閒的時節，怎麼會有人在田地裡呢？

　　他們順著繞月的手指向下游找去，有人送來長長的竹杆，他們用竹杆在長著豐盛雜草的河水裡劃拉著，尋找著，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找到展翔時，他們已經走了相當遠的路，是另一個村子後面的河段了，姑父的竹杆碰觸到了他的身體，他被包裹在蓬生茂密的雜草裡，臉朝下，對著幽暗的河堤，爸爸把他打撈上來，立即撥通120急救中心的電話，那個時刻，120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生的希望！

　　在撈起展翔的不遠處發現了飛揚，他的嘴裡灌進去了大量的泥沙，神情安靜，看不出掙扎的痕跡，飛揚一直都是安靜乖巧的孩子，初見他時，他是那副安靜的模樣，他走的時候，也是這般地安靜！

　　姑父斷斷續續地講著，不停地抽搐著，滿臉淒苦的神色，他用雙手捂著臉哀哀地說：「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小翔子從小就在水邊長大，他會游水的啊！水中的雜草太旺了，纏住他了。」展翔救起了繞月，卻和飛揚一起永遠離去了。

　　我迷茫地看著哭泣著低訴的姑父，把展翔沒有熱氣的手捧在掌心，閉上眼睛，有灼熱的淚珠劃過我冰涼的臉頰，XX地滾落下來，落在我捧著的他的手上。只是，無論是溫暖的，還是涼冷的，他都無法再感受得到我眼淚的溫度。

　　親愛的叔叔！你曾經兩次從水中救起了我，如今又救起了繞月，可是，你的生命卻交付給那一波碧水，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愛情，一切都凝固在那一天的秋鄉暮景中！

　　再一次，我暈倒在他的身旁，腦袋裡一片空白，醒來時已是灰濛濛的清晨，我凝視著白色的牆壁，大紅的喜字，空洞的意識泛著死亡的白光，揮舞著凋零的憂傷，我看著窗外的天空，沒有朝霞，沒有太陽，沒有絢爛的雲朵，天空中灰濛濛的一片，死灰般地色彩。我想下床，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腦袋著地的瞬間，我的意識如此清晰，我揚了揚嘴角，笑了笑，這樣真好！這樣我就可以去找展翔了！

　　展翔死後，混亂的思維飛速塞滿我的腦袋，像電影的膠片一樣被放映成一個又一個的鏡頭，組成了一竄不連貫的夢境，每一個夢境裡都有展翔！

　　我看見，穿著裙子的安靜的少女在日記裡寫無數個他的名字，根據他的年齡畫了一個又一個想像中的他的臉；

　　我看見，他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燦爛地笑；

　　我看見，我們並肩坐在樹林裡，他靜靜地看書，我靜靜地看著他他靜靜地看書；

　　我看見，在我去穎上的時候，他正翻開一個木箱，拿出一些比較新的白和藍的衣物，而不是那些破舊的灰和黃，他希望在我的面前是美好的；我看見，他心疼地看著我被燙紅的手不讓我拿筷子，而是他夾起菜送到我的嘴邊；

　　我看見，他很驕傲熱情地把我背在背上，穿過一群朦朧的XX和農人，走過田野，走過樹林，走過池塘；

　　我看見，當我們走過的時候，人們低聲說，他們是多麼美好的一對，他是多麼好的青年，她是多麼好的女孩；

　　我看見，高高的萬古樓，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的臺階，我們依偎著，輕言細語地講訴著自己的愛戀，他牽著我的手，一口氣地跑到古城的入口處，要了最滿意的東巴風鈴，在上面虔誠的寫字『展翔愛夏翎羿』；

　　我看見，他坐在那兒，望著我寵愛的笑；

　　我看見，他坐在餐桌前，望著面前的一些早餐，那些可吃可喝那些美味營養的食物，歡呼雀躍地孩子模樣；

　　我看見，他望著我，眼睛裡是一種無聲的誓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我看見，他站在樹和古鎮的放前，英俊挺拔，氣宇不凡，沖著跑來的我張開懷抱；

　　我看見，他站在主席臺抑揚頓挫地講著關於行銷的事宜，目光掃視全場，威嚴又親切；

　　我看見，歌舞昇平的周年慶典上，他偷偷看著我，目光關注，滿含深情；

　　我看見，他像變魔術一樣變出一枚閃著鑽石光芒的戒指，在我耳邊溫柔地說，我想套住你；

　　我看見，他躺在柔軟的雲端，翹著二郎腿，對著我壞壞地笑著，一隻腳還配合著他的動作蕩來蕩去；

　　我看見，我用盡全力想飛到他的身邊，身體卻動彈不了；

　　我看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他熟悉的聲音響在遠處，我朝著聲音的發源地跑去，一直跑，一直跑，可是，隨著我身體的移動，那個聲音也在不停地移動，我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到達那個有他的地方；

　　我看見，他孤單的背景遊蕩在長長地黃泉路上，孤單又支離；

　　我看見，他不顧一切地要跑到忘川河的對面，那一岸有火紅的花開得正豔，那片紅，開彼岸；

　　我看見，他站在奈河橋上轉身對著我笑，並且說，我要去聞一聞彼岸花的花香，記著你！記著你的模樣，記著你的笑和憂傷！來世，我們要繼續相愛，就算你忘了我，我也會踏遍千山萬水找到你，找到你做我每一世的新娘。

　　我驚慌失措地醒來，冷汗淋漓，又起得太猛了，隨即又倒下去，重重地躺倒在白色的床上。我看到了爸爸，神情憔悴的爸爸！看到了奶奶，滿面悽楚的奶奶！看到了媽媽，悲傷欲絕的媽媽！看到了繞月，波瀾不驚的繞月！看到了小緞，她的眼睛裡有那麼多的淚水，我送給她一個微笑，扭過頭，看著正在滴藥水的輸液管，透明的管子，細細的針頭，刺進我右手手背的藍色血管中，我試著抬了下我的左手，它竟然能動彈，並且有知覺，是的，我並沒有死，怪不得夢境裡展翔那麼孤單，親愛的叔叔，我怎麼捨得你孤單難過！我閉上眼不再看任何人，他們的眼睛裡有太多的悲痛與傷感，還有無盡的憐憫與哀愁。

　　我知道，我的眼睛裡也有更甚於他們的哀痛，所以我選擇閉上眼睛不想訴說，我的手被一個人的手握住，憑著肌膚帶來的觸感，我知道那是小緞，我把被子向上拉，蓋住整張臉，不間斷的眼淚順著眼角流淌，流進了耳朵裡、髮絲中。

　　我沉沉地睡去，不再有夢，不再有展翔，一大片可怕地空白，沒有了展翔，無論是手心還是胸腔內都是空落落的，閃著隱隱的疼痛。展翔給了我童話的美麗，卻忘記給我童話的結局，當我懷著甜蜜與憂傷走出最後一片燈光，卻發現丟失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寧願像一朵花，開透的花，一世凋零，也不願像永恆的香散落在風裡！或者我可以試著告訴後人這個故事的緣起，可是我卻驚恐地發現，我的愛情、我的生命，連同高大的建築物一同化成了空氣。原來在這樣的世界裡，命運催促的鐘聲，是我們無可逃避的咒語！在命運面前，我無能為力，那麼的渺小，終究空了……

　　我的心中有無盡的自責，如果我答應展關羽陪我一起去，那麼死亡就會擦肩而過，可是，面對他陪我一起去的要求，我卻拒絕了，是我害了你啊，叔叔！你就這樣走出了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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